最近一年来欧洲因为债务问题大为动荡。欧盟的经济援助附带要负债国实行 “紧缩政策”(austerity measures)的条件,包括减少假期、降低最低工资、取消假日奖金等,引起希腊、爱尔兰、法国人民反弹,示威罢工层出不穷。这倒让我想起十几年前我在美国参加罢工的情形了。
那时我还在安娜堡的密西根大学读书,去之前就听说该校助教工会势力很大。到了那里,果不其然,在美国其他学校都叫做“助教”的研究生不但拥有更为响亮的名头,叫做“研究生教员”,而且在福利方面和别的学校不可同日而语:学费免除之外,另有工资若干,还有医疗和牙医保险。工会的“老人”告诉我们这些 “菜鸟”,本校研究生教员责任重大,绝对不止“辅助”教授而已,因为有的人实际上是独立开课,更不用说改作业、批论文了,所以被称为“助教”是不妥当的。我觉得很有意思,没想到美国人也懂得“必也正名乎”的重要性啊。另外,工会每两年要和有关部门坐下来谈判,和校方讨价还价,重新商定研究生教员的待遇问题。
我在密西根的第二年,研究生教员工会如期开始了两年一度的谈判。那年我恰好是我系的工会代表,每周得以定时列席开会,获取谈判的最新动向。记得各系代表年龄、背景各异,面貌各色各样,性格也不尽相同。学生教员工会出于重视,还特地雇佣了校外的一位资深工会人士,全面负责组织事宜。这是位三四十岁的美国白人,戴眼镜,满头卷发,中等个头,体型微胖,满面笑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激情革命者的形象。倒是某些在校的工会代表言辞颇为激烈,充满了马克思主义术语和斗争精神。
工会代表和校方谈了几天以后,双方就“半时工”(即每周工作10小时或以下)的福利问题无法达成共识。工会领导告诉我们,校方代表单方面宣布谈判“陷入僵局”(impasse)。我还木知木觉,可是领导说这是谈判的专业术语,一旦使用,就标志双方需要雇佣第三方专业人士前来进行调解。校方如此行事,是违反谈判惯例的。再仔细一听,敢情是这位校方代表(好像是哲学系教授)根本不懂这些道道,随便用了个词,反倒让他们处于不利地位。无论如何,为了表达决心,学生教员工会决定发动一次小型罢工,号称“出走”(Walkout)。和正式的罢工相比,这种小型示威时间持续较短,预先说好几时休战,而不是旷日持久,没有下限。我们那次的“出走”就说定是两天。
决定日期以后,工会又让代表通知各系学生教员以及他们服务的教授、老师,说明情况,希望获得谅解。安娜堡离底特律近,不少人对于汽车工人的罢工活动参与颇多。有的教授思想左倾激进,很多教员也对自己的待遇不满意,所以大多支持我们的罢工。不过,工会事先也做了仔细的安排,例如联合底特律的工会,布置各系代表轮流举牌抗议,安排封锁教学楼等。我有两个小时的轮班,还跟伙伴美国人说好,如有警察干预,由她出面交涉,因为我担心自己的外国人身份会出问题。
小罢工当天,大家倒也兴致勃勃,气氛热烈。研究生教员固然是积极参与,我们教的本科生获得两天休假,也乐不可支。大家举的标语包括“争取保证生存的薪水”(living wage),“为罢工者按响喇叭”等,引得过路汽车的喇叭频频作响。警车偶尔也来光顾一下,但警察似乎并不担心秩序混乱,略看一下就走了,也没听说发生什么暴力冲突。想来也是,密西根大学每年三月有举世闻名的“大麻节”(Hash Bash),每年四月底有“裸奔”(“The Naked Mile),都是人山人海、路况复杂的大活动。我们“秀才造反”,对警方来说根本就无足挂齿。
两天以后,大家照常回去上班, 我们的要求也获得满足,谈判顺利完成,可以说皆大欢喜。这些日子欧洲的僵局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打开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