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1897—1999)原名苏梅,字雪林,笔名绿漪。在民国知识分子中,她以独特的面貌出现,经历曲折,个性鲜明,称得上是个另类才女。
苏氏一生不可谓不风光。她的生命跨越两个世纪,执教杏坛半个世纪,先后在两岸三地以及新加坡各高校任教。她和庐隐是同学,和陈西滢是同事,和徐志摩、胡适、吴稚晖多有往还,还与冰心、凌叔华、冯沅君和丁玲一起并称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五大女作家。七八十年的创作生涯中,她出版著作40部,对屈原的研究更是蜚声海内外,湟湟巨著《屈赋新探》长达一百八十万字。另一方面,苏雪林又常自称功底薄弱,学术研究是“野狐禅”,撰述乏人问津,终生饱受“耻辱”,一辈子蹉跎坎坷。从公众形象和私人生活两方面看,苏雪林都是一个矛盾体。
她对屈原的研究视角独特,认为《天问》中的神话来源于《圣经旧约》中的《创世纪》。在研究《九歌》中的十神时,她又联系到世界其他地区的创始神话。她主张世界文化同出一源,中国文化是世界的一支。这种学说虽然获得天主教会的称道,对提倡考据的传统楚辞研究者却是个极大冲击。她的学术作品曲高和寡,还不时受到“正统”的攻讦,在所难免。
她在民国文坛以“善争辩”出名,多次投身笔战,越挫越勇。特别是对鲁迅,她始而推崇,后则攻击。鲁迅去世后,她又致信蔡元培,阻止他主持治丧,骂鲁迅为“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廿五史儒林传所无之奸恶小人”。此信发表后,舆论大哗,她从1936年起时常遭到鲁迅崇拜者和左翼人士的攻击。可是,对比鲜明的是,她对胡适极度崇拜,虽然两人的师生缘浅,她一直尊胡为“先生”、“老师”,赞他是“圣人”。因为唐德刚撰文提到胡适没拿到哥伦比亚博士就回国的旧事,她又对唐氏大加斥责。究其根本,她的鲜明爱憎固然有政治立场的因素,但更多是出于私人好恶。她骂鲁迅,大抵是因为她的母校北京女高师(后来的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学潮中,她更支持校长杨荫榆和章士钊,而不是和学生站在一起的鲁迅。她对胡适的崇拜,也和他奖掖后进,对她多有照顾分不开。
苏雪林的文字,情绪色彩浓厚,虽是真性情,却也得罪人。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苏氏一生曲折,和她自称“木瓜”的倔强脾气以及早年经历分不开。她出身官宦旧家,从小缠足。在自传《浮生九四》中,她年至耄耋依然对祖母当年的不慈耿耿于怀,并下了“文学家都有不幸的童年”的断语。她的婚姻同样不如人意。包办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她自己并不满意未婚夫的性格,为了安慰病重的母亲成婚。以后,婚姻的名义持续将近四十年,但夫妻共同生活其实不到四年。倒是和她的长姊结成“姐妹家庭”,相依为命、形影不离长达四十年的生活,让她更觉得温馨和幸福。
苏雪林说自己不离婚并非完全是“从一而终”的旧脑筋作怪,更多是精神“洁癖”使然。她觉得离婚的名头对女人而言“总是不雅”,她又是文坛极有争议的人物,所以更爱惜羽毛。而且她新婚时曾写过赞美爱情的作品几篇,即使只为对这些“美丽的谎言”负责,她也不肯离婚。临了,她检讨自己不善家事,到老都不能下厨“煎荷包蛋、做青菜豆腐汤”,无法成为丈夫需要的三从四德的贤妻。她又自我安慰说,如果婚姻美满,她也不会到社会上去奋斗,所以“百事都从缺陷好,只容心里贮浓春,”家庭的缺陷对她反倒是一种成全。
我对苏氏的作品看得不多,对她的学术研究也未识荆。但在中国社会新旧交替的时期,她作为女性知识分子特立独行,在专业领域中奋身孤往,仅这份勇气就值得后人敬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