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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斗 18

“Jean Paul,要是你可以变成一只动物,你愿意从事什么东西?”

“让我想一想… …我愿意变成一只猫。”

“狡猾又敏捷,是吗?”

“不,可以没事儿就睡觉。”



这个家伙说想要变成一只猫的时候正躺在我的怀里,闭着眼睛,笑眯眯的,心满意足的表情。他的头发和眉毛都是沙褐色的,嘴唇翘弯弯,就是一副大猫的模样。

这是九月份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们看了一个电影就躺在大床上面打盹,被子和枕头都是百合味道的,柔软又干净。这个家伙呼出的气息热乎乎地覆在我的脖子上。我亲亲他,他装睡不动。

“我饿了,你去买些吃的。行不?”我说。

“吃什么?”

“肯德基就行。”我说,“我要一个汉堡,两对烤翅,再来一个粟米棒。你要什么随便你。”

“… …”他不响。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啊?”

“… …不会说中文,还总让我出去买东西。”他推脱的时候,眼睛一直都没有张开,还是笑呵呵的。

“带上电话呗,我来跟服务生说。”

“… …不太饿,再睡一会儿,求求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我发现这人啊,还真就不能相处熟了,一熟了,什么东西他都跟你商量。前几天我说要吃什么麻辣烫牛肉饭的,别说睡觉了,就是工作的时候他都立马下楼去买,我们这才好了多久了,我还指使不动他了?

我心里计议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他,他可能是觉得不踏实了,终于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生气了?”

“没有… …”我说得很冷淡。

“我这就去?”他嘴上这么说,身子却动都没动。

“不用了。”我说,然后叹了一口气,“没关系的,我总不能像要求他那样要求你… …”

大哥的睡眼马上瞪大了点儿:“谁?谁是他?他是谁?”

“我丈夫。”

他的头离开我的胸部,向后挪了挪,仔细看我的脸,半晌没吱声。

“Jean-Paul,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



估计每个姑娘小时候都做过当电影明星的梦,小时候我经常对着家里的大挂历模仿里面女演员的表情。我觉得最漂亮的,我最喜欢的女演员是朱琳,就是女儿国国王,这个美女的额头脸颊还有下巴都非常圆润温柔,我经常对着镜子模仿她的笑容,然后充满感情地说:“御弟哥哥……”

也就是从这开始,我一步一步精分的。

看电视的时候,我特别容易把自己想象成里面的角色,换句话说就是入戏太深,琼瑶电视剧当红那段儿,好几个电视台播放《六个梦》系列不同的剧集,结果我一会儿把自己当成是手足无措的婉君,一会儿沉默着一声不吱把自己当成是哑妻,状态十分迷离。

后来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中国胜利凯旋之后,我的层次提高了一些,每到升旗仪式,中央台把冉冉上升的五星红旗和得了金牌的运动健儿的脸重合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父母亲送年幼的我去国家队,教练时而严厉时而关怀,我自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克服一切伤病和痛苦终于为国争光的情景,心情无比自豪,眼睛像水龙头一样往外喷水。

中考和高考那段学习学迷糊了,该现象益发严重。经常在晚自习之后骑车回家的路上,看着一栋大楼的楼顶,等待着那上面出现几个俊美无俦,身穿圣衣的少年,向我用希腊语朗声说道:“天蝎星座黄金战士缪娟,圣战就要开始了,还TM准备什么考试!速速返回圣域!”

郑渊洁老师说过一句话,我小时候在《童话大王》里面读到过:所有的作家都是能够控制住自己的精神病患者。

我精神多少有些问题算是确定了,有的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比如此时我看着JP,打算小小的刺激他一下的时候。



“Jean-Paul,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我看着他。

大哥的眼神明显见呆,仿佛毫无准备的面临着自己未卜的命运。

“我是有丈夫的… …”我慢慢的说。

他笑了一下:“…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Jean-Paul,因为我从来就没有露出过马脚,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人的痕迹,对不对?”我说,“他是个海员,也是解放军,在中国最重要的核潜艇上工作,他每年都要有六个月的时间呆在核潜艇上面。他们刺探美国海军的动向。我们三年前结婚,那年我二十四岁。”

大哥一声不出,开始认真的聆听了。

听众的专注激发了说书人的创造力,我胡诌得更顺嘴了。

“原本我们很好的。可是后来我知道他跟部队上的一位女军官好过,我就想要报复他。于是我就开始跟男人,特别是外国人约会。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没有那么滥,你仅仅是第四个。而我可不想离开他,我只是想要报复他。我报复他,是因为我还爱着他,他对我很好。休假在家的时候,哪怕晚上十二点钟我想要他去给我买汽水,他也会去的… …”

说到这里JP忽然有些虚弱的笑了:“你骗人,你跟你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上网聊天的时候我都听见了。”

“… …哦,那其实是我的公公和婆婆,你没有注意其实他们很少敢随便进入我的书房吗?”

“… …”他温和的笑容彻底不见,表情很低迷。像是不解又像是意外,像是难过又像是诧异,但是我想他确实相信了。

我贴过去,捧起他的脸,亲亲他嘴巴,不知道是不是又被自己给感动了,还是又把自己给玩进去了,我又像送别御弟哥哥或者看到五星红旗一样泪流满面,我慢慢地说:“Jean-Paul,我亲爱的,我觉得很抱歉,我也喜欢你。你这么温柔可爱,又好看又讨人喜欢,我觉得对不住你。你我相遇是缘分,只不过这个缘分短了点。我的丈夫要回来了,明天就回来,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我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从我的手掌里把脸移开了,然后慢慢抽出一直放在我脖子下面给我当枕头的胳膊,转而垫在自己的耳朵下面,低着头独立思考了好半天。

“你是说,你根本是有丈夫的?”

“嗯。”

“你爱他,你是要跟他在一起的?”

“嗯。”

“… …”

“你有什么想法?”我问。

“失望。无以伦比的失望。”他闭着眼睛,摇摇头。

“真抱歉… …”

“那么我并不是你第一个男人喽?”

“你不是的,他是。”

我话音没落,一直光着身子的JP大哥睡猫觉醒,鲤鱼挺身,一下子压在我身上,急三火四的在上面撩开我身上的袍子。

我吓了一跳,拗不过他双手,伸手上去打了他一个力度不大,但是声音响亮的小耳光,同时大声怒吼:“薛静博,你干啥你?!”

他认真又焦急地说:“等了那么久,原来你有丈夫!我不管,我先强奸你,然后我马上回法国。”

我听了又笑又气,抬腿踹他肚子:“你给我躲开。”

他是个好人,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强奸,被我一脚踹开之后扔在床上半天一动不动,我爬过去揪了揪他的胸毛:“受了重伤吗?”

他摇摇头:“没有。算了我不强奸你,但是我马上要回法国。但是,Claire,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我看着他那屁股一样的侧脸,实在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薛静博,我骗你的。”

他像是没听懂,茫然不动,过了好久斜我一眼。

“刚才说的都是编的,根本没有什么丈夫啊,核潜艇什么的。我真全是骗你的。我要是结婚了的,我就不是人。你让我当啥我当啥。”

大哥听到这里,好像落下胸口巨石,头一低,我听见“嗤”的一声,他居然窝在被子里面哭了。

我赶快把他搂过来,一下一下地擦他的眼泪,又亲吻他的眼睛和额头,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别哭了,我开玩笑呢。”

“你为什么开这种玩笑?”

“我就想看看你的反应。我认识个女孩儿,登记的第二天告诉老公说她有精神病,她老公吓坏了,但是没要跟她离婚。”

“那她是精神病吗?”

“她当然不是了。她无非也就像看看他的反应。有真的精神病告诉别人说自己是精神病的吗?”我没说那个女孩就是我姐。我抱着他的大脑袋看一看,这个同学还真是天真的可爱,“我说薛静博,你是不傻啊?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你不过一过脑子?”

“你哭着说的,你满脸都是眼泪,你演得也太像了。”

“我确实演技好。但是你对我也太缺乏信任了吧?”

他一下子把我抱得紧紧的:“我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感觉太好了,我就怕哪里不真实……”

这话真是让人感动啊,送别御弟哥哥和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感觉仿佛又要在我的心里冉冉升起了,我抑制住,然后笑着说:“不过有一件事情是真的:我希望我的先生能随时替我去买些东西,只要我想,哪怕是十二点。”

他立即起身穿衣服:“肯德基是不是?我这就去。你这么一折腾,我的觉彻底醒了。”

我把他拉住,把他弄回来:“等等,等等,先躺一会儿吧,等会儿我们一起出去吃。”

“那也行。”

他躺回来,抚摸着我的头发,亲亲我的脖子:“你真是没结过婚的?”

“没有。”

“那么那是你的爸爸妈妈,不是你的公公婆婆?”

“那是我的爸爸妈妈,不是我的公公婆婆。”我说,我看看他的眼睛,认真的,诚恳地说,“几天之后是中秋节,是合家团聚的传统节日。我亲爱的薛静博,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我的家里,去见我的爸妈?”
智斗19

我记得曾经听过一位女朋友半真半假的抱怨:“直到现在,也没有男人把车子停在路边,然后下来对我说:小姐,愿不愿意跟我喝一杯咖啡?”

我们都笑了,有人问她:“那么你会问一个在路上擦肩而过的看上去挺顺眼的异性说:你是不是愿意跟我喝杯咖啡吗?”

我们当时在一家新开的专营巴西烤肉的自助餐吃饭,这家店环境优雅,装修豪华,消费也相对贵一些,朋友们聚会是AA。周围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城市人口:二三十岁年龄,穿戴蛮好,低声说话,看上去都挺有礼貌的,吃西餐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举止上的失误。难说不是看小说长大的爱浪漫而向往奇遇的人,不过你让谁迈出来第一步也难。

我总在想这其实是一个交换的问题。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己所欲似乎则要先施于人。

我们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能要求别人去做,那么我们想要的事情也要首先为另外一个人做到。

我并不是想要鼓励女孩子们路遇帅哥就搭讪喝咖啡,我在解释为什么一向谨慎甚至小心翼翼的我为什么主动邀请JP去我家过中秋节。

在我确定他是一个条件不错的单身汉之后,在我确定这个人确实把我挂在心上之后,在我明白我自己也非常非常地爱他之后,我想要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明确更加严肃一些。即使我从小患有“同学家长恐惧症”,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晋见双方父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步骤。

如果我不愿意让JP去见我的爸妈,让他们知道他的存在的话,我能去要求JP跟他的父母引见我吗?

所以我愿意先做这一步,我愿意让他在美好的中秋节之际变成我的家里人。

同时,这对我来说也远非一次信任的交换或者一次重视的表达那么简单,没有什么比让自己爱的所有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更让人幸福的事情了。



而跟我的爸爸妈妈勾通这个安排的那一天,我多少有点被动。

我妈妈择芹菜包饺子的时候,我跟她说:“妈,姐姐在家过中秋不?”

“她去她婆婆家啊,怎么了?”

“只有咱们三个过中秋有点冷清吧?”

她斜我一眼:“有什么好提议吗?”

“… …上次从法国带回来礼物的那个家伙其实不是我的同学… …”

“是你对象。”我妈妈说,“早知道了。”

我看看她:“你早就知道了哈?你真是了不起,我就知道我这点小心肠哪能算得过你这老诸葛?”

她冷笑一声,将一把芹菜叶子扔在塑料袋里:“你是我生的,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哪颗牙疼,你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几个粪蛋。”

“谢谢夸奖。不过且让我们离消化系统远一点吧。”

她咯咯一笑:“你要是愿意,领回家行,中秋节多好啊。他爱吃什么你给我开一个单子,妈提前两天好好准备,让他看看地道的中国东北家常菜,要是爱吃面食,让你老叔先过来烙两张饼。”我老叔是高级中式面点师傅,家里凡有大节日必然出马烙饼。

“哦,好。尽量简单一点,行不?我不愿意大动干戈的。”

她听了马上瞪眼睛:“第一次来家里你让简单点,那哪能行?”

“好的,好的。”

我妈妈又说:“不过你也得跟这人说好了,来家里过节也得讲究点中国的礼节,不能空手,给你爸爸买些礼物,他住的那个商贸酒店的月饼礼盒挺好的,自己家里人吃,买个小点的… …”

“嗯,当然。”我想一想,忽然发现点问题,“你怎么知道他在商贸酒店啊?”

她的大胖脸上有片刻的说走嘴了的懊悔,却转瞬不见,有恃无恐的说:“怎么了?跟着你两次了,上顿肯德基下顿必胜客的,一点档次都没有… …”

我几欲拍案而起,生生克制住,有事求此人,JP来我家,还得拜托她招待,于是赔了笑脸说:“不早说… …你自己去的,还是跟爸爸去的?”

“你爸跟了一回,我和他一起跟了一回。”她说到这里又笑了,“那个法国人怎么长得像小熊一样?”然后伊看看我,颇惋惜,“以后孩子视力肯定不太好,你看你们俩,一对儿近视眼。”

可见胖归胖,这绝对不影响我老娘思维的跳跃,一句话跨越了过去现在和将来三个时态,态度也变了三样,我笑笑:“说早了吧您?”

“去把芹菜洗了。”她高兴的时候一般不太听别人说啥。



我老爹则深沉许多,我说要把男朋友领到家里来,他听了只说行,然后继续给阳台上他种的辣椒浇水。我揣度圣意很久不得要领,直到第二天实在忍不住了才斗胆问出来:“爸,我交往这个外国人,你是不是不太高兴啊?”

“那倒没有。”

“那你有什么疑问,不如说出来,你不冷不热的,我心里没底。”

他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能带到家里来,肯定是觉得这个人不错,而且你肯定也是非常认真的。但是人啊,无论是谁一旦谈恋爱就容易迷糊,有些情况不知道你调查清楚没有… …”

“比如说… …”

“这个人是不是一定单身?之前有没有婚史和小孩?他的环境怎么样?别的我不管,姑娘不能受穷,没什么比这件事对家长来说更重要的了… …”

他不知我早有准备,我于是把调查结果跟他详细说了一遍,并表示愿意随时提供书面证明。不过就像无论文章写得究竟怎样精彩漂亮,任何领导都要在你写的材料上面修改几笔一样,我爸听了之后,思考片刻又说道:“那他父母是像我跟你妈这样的原配吗?你知道吗?离婚的习惯特别容易遗传。”

其实我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但是还是说:“你放心,我会打探的。”

我把爸爸的话说给妈妈听,这个跟踪了我们一次就为我和JP的孩子的视力担心的女人恨恨道:“你爸就是个事儿脑袋,比你还事儿。”

我抽空又把妈妈的态度转述给了爸爸,他说:“你妈这个人思想不成熟,很多时候还不如你成熟。”



我想似乎每个家庭里的父母都有他们明确的分工。

对于一个新的家庭成员,未来的女婿,或者新生的儿孙,有人热情欢迎,有人谨慎小心,有人温柔怜爱,有人严肃威严。但是无论怎样,这些都是亲情关爱。

当然了,我明白这些并不重要,我得让JP明白。

去我家之前的那一天,我躺在床上指着他的鼻子说:“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谁是最重要的人,你知道不?”

“我。”

“哦……有俩人跟你并列。”

“… …”他不得其解。

“我爸妈。”我翻翻眼睛,“你们明天要见面了,我对此事非常重视而且紧张,我知道你们这帮人不愿意应酬父母,但是我得跟你约法三章。”

“你请说吧。”

“要有礼貌。他们喜欢给人夹菜,夹到你碗里的菜必须吃完。”

“是的。”

“跟你唠什么,必须接茬,而且要充满可爱的笑容。”

“这样行不?”

“再自然点。”

“嗯。”

“行了。就这些。”我说,“来,弟弟借玩一下。”

“这么简单?”

“对啊,放心,不是见总理,没有太多的说道。”

“那我买些什么礼物呢?”

其实我妈说的商贸酒店的月饼礼盒,我本来打算自己来买然后让JP赠给我爸妈的,一直以来,除了一起吃饭,我都不太好意思让他花钱买礼物,而且商贸酒店的月饼礼盒小小的也要四五百块,我不太好意思让他花这个钱。

不过既然他问到了,而且第一次去我家,我妈说得对,礼数是要有的,我于是说道:“楼下大堂卖礼盒,你去买一个小的,拿着去我家吧。他们做的月饼很好吃。”

他点点头:“那么我穿什么去呢?”

我笑起来,他可真可爱,他也在紧张这些小小的事情呢,我就亲亲他说:“穿什么都行,像平时那样,自己舒服就可以了。”



说是准备两天有点夸张,但是中秋节的白天我老娘为了一顿晚饭从早上六点钟就开始忙活了,她先是去北行农贸市场抢先机买了一条活鳜鱼,两块又瘦又嫩的牛紫盖还有海鲜若干,在米奇点心铺订了一个八十块钱的樱桃蛋糕(有一次我说我想吃,这个女人告诉我回家用奥利奥顶一下),等蛋糕的当口,她没闲着,抹身直取大东副食抄了西红柿西兰花还有荷兰豆等数种新鲜蔬菜,再顺路在西北风味餐厅取了三个肉夹馍。蛋糕到手,老娘打了辆出租车回家,路上她下车打包一碗老字号的牛肉汤。回家第一件事儿就是把牛紫盖用椒盐泡上准备晚上的牛排,然后致电小区门口的水果店把她之前预定的若干水果送上来。与此同时,我老叔在自己回家过节之前已经烙了葱油饼,糖饼还有我最爱的韭菜盒子数张,我跟我爹一直在给他俩打下手。

下午六点钟整,JP大哥拎着水果和月饼盒,按响门铃,准时莅临了。

我开了门堵在门口跟他说:“教你的称呼没忘了吧?”

“叔叔,阿姨。”他笑一笑,“又不难。”

“然后呢?”

“节日快乐。”他用汉语说。

“挺好,进来吧。”

我牵着他的胳膊把JP拽到屋子里,对着里面说话:“爸妈,看看,这就是让保罗。”

我妈换了她最考究最心爱的淡黄色羊绒衫从屋子里面出来,本来一出场还保持着一贯的职业仪表和威严,看了一眼让保罗之后,听他一声细声细气的“阿姨”之后,我老娘的大胖脸一下子就笑开了,一边抱一抱他,一边对我感叹:“太像小熊了。”
智斗20
原来我听过一个笑话,说一位聋哑人士在街头问路,数位路人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把路线交代清楚,忽然一位大侠上来比划两下就给聋哑的先生帮了大忙。旁人都很惊讶:“您是职业的吧?”

大侠摇摇头:“嗯,不是。我原来当过翻译。”

您说一定得外语掌握得啵吧乱蹦,天花乱坠才能跟老外交往,才能当翻译吗?

还真就不是,只要信息能有效传递就足够了。

在这一方面,我老娘堪称手脚并用进行有效国际交流的模范。

她把筷子交给JP,嘻嘻一笑:“吃。”

JP接过来就开动了。

我妈给他夹了一块鱼,然后捂着自己的嗓子,咯了两下,JP就明白了:我妈让他注意鱼刺呢。

JP跟爸爸饮酒,只喝了一小口,我妈把空杯子拿过来杯口朝下一扣,告诉老外:让你干杯!

JP拿起来就干了。

捣乱的是我爸,当时就跟我妈说:“老外不兴劝酒的,人家愿意喝多少就喝多少。”

我妈笑着说:“那我不管,来咱们家过节就得有点配合,就得干杯。”她说完就把JP的杯子又给满上了,又把空杯子一扣:干了它。



我估计我爹肯定是想了半天话题了,张嘴说道:“这个法国跟中国啊,两国人民的友谊源远流长,法国是第一个跟中国建交的西方大国… …”

我翻译过去了,JP道:“是… …”

这个话题结束了。



“法国文化,在世界上享有盛誉,我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喜欢读雨果和大仲马的作品,才让我的女儿娟娟选择了法语作为她大学的专业。”

这当然不是真的,当年我选择法语完全是因为学这门的人少,以后好择业。

“你喜欢雨果和大仲马的书吗?”我爸问JP。

JP道:“念书的时候学过一些节选的段落,没有读过他们的书… …”

这个话题又结束了。



“我曾经去过法国,巴黎啊,波尔多啊,马赛啊,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不愧是世界第一的旅游目的地国家,有人说上帝亲吻了地球,那个吻就留在法国。”

JP高兴了:“是啊,我的家乡在东南部的阿尔卑斯,您去过了吗?”

我爸爸:“… …没有。”

这个话题又结束了。



这俩人终于把我妈逼急了,她叫他:“让保罗。”

JP:“阿姨。”

“你,”她指着他鼻子,“爸爸,你爸爸是干啥的?”

JP双手张开成小翅膀状,然后嘴里发出怪响:“嗡嗡嗡嗡… …”

我妈拍手笑:“哈哈,养蜜蜂的。那你给你爸爸帮忙不?”

JP:“帮的。小时候不做功课的时候都要去农场上帮忙,或者陪着他去放蜂箱。”

“被蜜蜂蛰过没有?”

JP一边说一边比划:“有一天正放蜂箱,一只蜜蜂的被我惹急了,从袖子里面钻进来,从领口那里钻出来,在我的眉毛中间狠狠地叮了一口!啊!”大哥惨叫一声,“然后我的额头鼻子和眉毛肿成了一条线。”

听了我的翻译,我妈妈高兴极了,给他加了一大块鱼,然后又跳跃了:“娟娟好不好?”

她是个外粗内细的人,给每道菜都准备了公用的筷子。

我爸爸觉得她的问题不太上路,咳嗽了一声,我妈就当没听见。

“她好。什么都好。”JP看着我妈妈的眼睛回答。

我耸耸肩膀,不以为然:“他要是觉得我不好,干嘛跟我来这里?”



这顿饭估计在座的同学们都有些紧张和兴奋,菜没碰多少,我妈干脆放下筷子,看着JP,跟他说话。我爸爸倒是一直在吃在喝酒,可是看眼神我觉得他总是想从JP的谈话中认真的梳理出来关于法国社会生活各方面的重要情报。

我跟大家说过吧?我爹转业之前在军队里的最后一个单位是总参二部,虽然是文职参谋,但是积累了很多间谍方面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很善于通过社会广泛发行的文字杂志搜集整理出来敌国政经方面的信息情况,他在这方面还写过两个技术论文发表在军队内部杂志上。

吃完饭之后,我妈又摆上了各种点心和水果。

JP不含糊,给啥吃啥,一口不剩。

电视上播《乡村爱情》,我妈一直在追,今天晚上不稀罕看了,把家里的老影集拿出来,把我为数不多的那几张裸照给大哥看:“你看,这是缪娟刚出生的时候,八斤二两,老胖了,头发比现在好。

“这是她三个月的时候,白天睡觉,晚上闹。已经跟法国同步了。

“这是她五个月的时候,吃得多,拉的也多… …”

我翻译到这里,狠狠瞪着她说:“妈,我跟你说几回了,让你离消化道远一点。”

她笑一笑不理我了,指着一张照片让JP看:“这是我年轻的时候,我是职业的速度滑雪运动员,怎么样?啊?”

家里凡有客人来,无论我妈兜多大的一圈,她怎样都会给人看那张照片的,十七岁的她是八一队的职业选手,穿着运动服,踩着雪板,手执雪杖在小兴安岭的林海雪原间仰头微笑,英姿飒爽。

JP竖起大拇指:“阿姨,好!”

我老娘更高兴了。

JP看看我:“那你肯定会滑雪了?”

我摇摇头:“不会,一次雪板都没有上过。就会溜点冰。”

“等到青年公园的湖面结冰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滑冰,好吗?Claire。”他说。

“嗯。好的。”我看着他,看着他陪我妈妈说话,看着他吃我爸爸削的梨子,我觉得我这颗心热乎乎的,嘴巴里面像吃了什么最好吃的东西,甜滋滋香喷喷,我从来都没有如此幸福且满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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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走JP,回家刚一进门,正脱鞋呢,我妈一脸兴奋的跑过来,对着我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啥?”

“你小时候,我一边给你换尿布,一边想:她以后也许能找个外国人。”

我拿了一只鞋在手里,比划了一下:“这么崇洋媚外的,小心我揍你哦。”

她嘻嘻笑,又跑回去跟我姐姐讲电话去了。

说句实话,我是从来都没有担心过我妈妈的反应的。丈母娘喜欢女婿是惯性和惯例,何况JP长得那么憨厚可爱。不过我确实有点担心我爸爸的态度,一来,这俩人整个晚上似乎就没有找到一个共同的话题;二来,我爸爸这人比我还爱观察思考和怀疑,我这颗小心心啊,就怕他看出JP什么毛病,然后又给我出什么难题。

我把鞋子一扔,打算去探探情况,我爸爸自己过来了,指着我的鞋子说:“跟人家交往,看到好的修养要学习:你们刚才进门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鞋子放好了,又把你的鞋子整理好,你注意过没有?”

我点点头,把鞋放好。忽然觉得好渴,就去厨房想洗个软乎的南国梨吃,几口吃完了,梨核往垃圾桶里面一扔没进去,掉在地上,我也没当回事儿,就打算进屋。

我爸爸出来了:“这个梨核你为什么不捡起来?”

我看看他:“我… …”

“你把它扔在那里,你觉得下腰费劲,你觉得你不捡,等会儿也有别人捡,对吗?”

“… …”

“你是想要我弯腰,还是你妈弯腰给你捡这个梨核?”他越说越上纲上线了。

“… …”

“刚才是我收拾的餐桌,让保罗的鱼刺,骨头都规规矩矩的放在自己的小碟子里面,你摆得旁边都是… …”

我觉得有点烦了,紧着鼻子跟他说:“爹你是不是要去当城管了?”

我爸说:“刚才一对比,我觉得我对你一直以来很疏忽,你的教养比他差很多。”

一般我爸这么说我的时候,我妈是不让的,今天她放下电话,几步走过来帮腔:“嗯,我也这么觉得,你走道的声音都比他大。”



这就是我爸认真观察得出的结论了,我因为教养差被数落了一顿。不过我觉得没有那么不安了,虽然没有找到共同的话题,但是我爸爸看到了JP身上连我都没有注意到的优点。

后来我想,可能男人与男人的交往和熟悉并不真地需要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如果能有共同的事情来做,那么效果一定是更好的。比如女人之间我们一定要有能一起八卦扯淡的闺蜜,但是男人呢,很多铁哥们的交情都是从麻友,球友或者棋友开始的。

所以男朋友或者老公与自己的老爸相处得不是那么十分融洽的女同学们注意了:与其替他们寻找一个共同的话题,不如给他们安排一点有可能共同感兴趣的事情来做。

当然了,比我更早发现这件事情的是JP大哥。

中秋节之后,他很快就开始经常出入我家了。

有一次他带来了一盒润滑剂,用细细的导管挤进了我家大门的门锁里面,从此我们用钥匙开门再不会发涩了。

国庆节的时候,给我拾掇完电脑,这个家伙又把家里两个卧室的房门锁给修好了,他还把我爸爸的工具箱给整理出来,同型号的大钉子用皮筋扎起来,小钉子放在吃剩的饼干盒子里… …

十月中旬的沈阳,天气开始转冷。爱好文艺的党政干部我爸爸和不爱好文艺的法国人JP一直也没有找到什么共同的话题,不过他们两个已经开始一起合作在阳台上面给我家养的乌龟弄一个新窝了。

我觉得好玩,有一天搂着他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爸爸也喜欢做零活,他能愿意跟你一起做这个呢?”

他想一想说:“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我看到你家有很多开关啊锁头啊什么的要么缠着胶布,要么不太好拧,但是工具箱里的东西很齐全。我就想你爸爸可能也喜欢修修弄弄的,但是手艺并不太好,总是用一些临时性的不漂亮的方式解决问题,所以我想也许我可以帮帮他。”

… …

我张着嘴巴看着他:他绝对是个狡猾的家伙,被观察的同时也在细致地观察着我的家,谁比谁傻啊?
智斗 21

无论我自己多么不在意,无论我多想回避,无论在我的故事里我多想淡化这样一个事实以使大家相信我跟JP谈恋爱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普遍且典型的青年男女恋爱的故事,可那件事情总是无法被忽略的:我是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人,而JP大哥是一个白皮肤蓝眼睛的法国人。

我的家乡沈阳不算是一个高度国际化的城市,偶尔出现的异国情侣还是让人瞩目的。很多表现朴素而且友好,我们在副食店卖香肠时,一个阿姨看着JP问我:“挣得多不?他。”

我笑笑:“还行。”

阿姨衷心地羡慕:“哎呀,你妈得老高兴了。”

还有一位一年级的小朋友在公共汽车上给JP让座。

在补习班跟我学法语的很多小孩子们不喜欢听我上课了,他们强烈要求我每个星期讲一段JP的趣事。

可是也有很多时候,当我们走在大街上,坐在餐馆里,或者逛街的时候,我能真切地感觉到那些好奇的,审视的,甚至鄙夷的眼光。当然了,如果仅仅有眼光,那么也算足够礼貌了。

记得有一天中午我陪JP去中国银行将他卡里的一些欧元现汇兑换成人民币,因为是午休时间,偌大的银行只有一个窗口在营业,而恰好这家分部的排号机又坏了,所以所有的人都得在那仅有的一个窗口前面排队。

等了大约二十多分钟终于轮到我们了,整个办事过程是这样的:我们询问汇率,然后请办事人员将卡里的欧元兑换,对方请JP出示护照,拿去复印,然后履行数个手续,签名数次,再将欧元兑换,最后将银行卡和一些单据返还给我们。

那是一个熟练的办事员,整个操作过程也没有什么问题和障碍,只不过这个手续本身就比日常的存款取款的业务费时,而整个过程中,我也要为双方翻译。所以我们大约占据了那个柜台大约一刻钟的时间。

终于办完了,我和JP回头一看,排尾很长,足有八九个人。我本来想笑着说一句类似于“大家谅解”之类的话,但见这些人大部分对我(注意是对我,而不是对JP)怒目而视,我反而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了。

但是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还真不惯着我,突然冲上来,脸孔停在我面前几公分处,恶狠狠地对我说:“你啊你,你总算完了你!”

很大的烟味,几星唾沫直落我脸上。

我没说话,当做没有听见一样,我拽着JP的胳膊往外走,低头看那几个单据。

那老太在我身后对所有排队的人说:“不知道卖得怎么样,老外的钱能不能给她?装什么B啊?”

这句话说得跟打我的脸也差不太多了吧?我觉得一口气没上来,我气得胃都疼了。我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我看着那个老太太,同时我也看见了所有在那里站队的人的脸,他们的目光我很熟悉:还是好奇,审视,鄙夷。

要是平时,我用脏话骂这个老太太是肯定的了。但是气血上涌的同时,我记得大四那一年,马上要出去给大连外办帮忙做翻译的时候,一位给时任省长薄熙来做法语翻译的老师要我们切记一件事情:当你陪同外国人的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状况,一定要避免在公共场合跟国人发生冲突,否则等着大家一起骂你啐你揍你吧。

我多少也是经过风浪的人,05年五一节前,我领着三十个法国人在沈阳北站坐火车的时候,北站地面管理人员用扩音器以足有八十分贝以上的音量在我耳朵旁边二十公分处喊了半分钟的“靠边,靠边,靠边”,我都牢记着老师的教诲笑着并忍着耳鸣带着外国人靠边了。今天我也忍得住。

我把“操您祖宗”硬给憋回去了,对着那恨我入骨的老太慢慢说:“阿姨,你留点口德,我祝你身体好。”

我们出去之后,JP一直在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跟外国人在一起谈恋爱,被我自己的同胞瞧不起。

这是一些中国人的反应。



————————————我不是叛徒的分割线————————————



十月中旬,一位法国著名大学的校长访问我们学校,我领命陪同并作翻译。校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夫人,在转行主管学校的行政和学科建设之前,曾经是一位了不起的实验物理学家,也是一位风趣活泼的人。

我记得校长夫人与我们学校物理专业的孩子们见面的时候,孩子们提了一个问题,她的回答让我印象深刻。

“夫人,您是一位了不起的科学家,但是在您的科研工作中,是不是也曾经遇到过自己认为难以逾越的障碍,不可能克服的困难呢?您的即时反应是什么样的?您又是怎么克服它们的呢?”

“我很高兴,是一位女孩向我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夫人说,“我想跟你们说,没有一个研究成果的取得不是要经历难以想象的苦难的,我也想跟你们说,要努力,要持之以恒。但是我想这些话,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或者玻尔他们早就说过了。不过,女孩,或者男孩,我要告诉你们,当遭遇了那些见鬼问题的时候,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先哭一场再说,这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她别致的思想和回答赢得了雷鸣一般的掌声。

我陪同这位夫人两天,到后来混熟了,又开始八卦了。

大家不要觉得意外,只要是女人,别管她是干什么的,总是喜欢八卦。

一位法国女副市长曾经跟我聊了半个小时她的情史,最后结论说:“我亲爱的Claire,你相信我,男人没有好东西,我离一次婚就看得更明白一些。”

这位风度翩翩,优雅迷人的科学家坐在车子里对我说:“Claire,我也离过一次婚,科学家也会离婚的。宁可离婚也好过已经不相爱的两个人在孩子们面前吵架。”

然后她看看我:“你还没有戒指,那么你有男朋友吗?”

“我有的。”我说,“他是个温和可爱的法国人。”

女校长一下子就高兴了,高兴地眉毛都掀起来:“哈哈,那真好!Claire,为你高兴!”然后她说了比那段精彩的回答让我更加印象深刻的一句话,“那样,你就能成为法国人了!”

我脸上还有微笑,但是我没有马上说话。

这个法国女人的优越感就这样自然地流露出来了,所以我也不太想掩藏我的不满。

说错话的人马上醒悟了自己的口误,她笑着说:“你知道的,能够在这两个最美丽的国家旅行的日子是多么让人向往啊。”

我也笑着说:“您一定要大力促进两所大学之间的校级交流,沈阳市政府一定会颁一枚荣誉市民的勋章给您。”

“好的,好的。”她拍拍我的肩膀。



无论如何,夫人是一个大人物,而我只是一个小老师小翻译。

我再不高兴,出于礼貌,也不可能把此事上纲上线。

我把我所有的不高兴都发泄在了JP的身上。

在他酒店的房间里,我一边指点着一边气愤的说:“你们算老几?你们算老几?你以为我稀罕变成法国人?你们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是帝国主义的末期,你们在做最后的挣扎,你们社会发展迟滞,你们人口递减,民风懒惰,你们有什么资格在那里优越… …你知道明年在北京办奥运会不?你知道当年巴黎曾经是北京申办的对手,让我们给灭了不?你们,你们屁大点儿个地方(vous êtes aussi petit qu’un pet),还敢叫嚣… …”

JP一直背对着我玩电脑,听到这里回过头慢慢说:“原来我们是屁?那得是谁放出来的?”

“少跟我油腔滑调的。”

“是你自己缺乏逻辑。”

“我句句事实,哪句话缺乏逻辑了?”

“是我跟你说要你变成法国人的吗?”他看着我问。

“… …”

他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坐下来:“我从来也没有说过,对不对?你想怎么样,当中国人,或者变成法国人都随便你。我从来没觉得哪个好,哪个不好,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行了。不知道手续困难不困难,我变成中国人也行… …”

我轻轻地笑了,不屑地看着他:“入中国籍老难了,你须对这个国家做出杰出贡献才行。你行吗你?”

他一下子把我摁倒,哈哈笑起来:“杰出贡献?那我贡献点精子吧,能算不?… …”

“滚!”

挺气愤的一件事儿就这么被大哥插科打诨地给糊弄过去了。

我想他是对的,别人说什么并不值得我去生气,去介意。我知道自己要去怎么做就可以了,但是不可避免的,我多少留了些戒心。



————————————我是充满民族自豪感的分割线——————————



说起来,那真不是愉快的一天,当我们窝在JP的床上,一边喝酸奶一边看那个叫做《罪恶之城》的电影,以为这样的一天就要结束的时候,他的Skype响了,有人在另一侧呼叫。他看了一眼,然后回头告诉我:“是我爸爸妈妈。”

我们关了电影,我抱着被子,一声不响。

然后我听到一个如洪钟的声音:“你这个差怎么出了这么久?快两个月了,还不回法国。”

那是他的爸爸。

然后是她妈妈的声音:“电话也不常打,你让我们担心了,Jean-Paul。”

“事情多。”JP说,这时他回头看看我,我也看着他,然后他说,“爸爸,妈,实际上,在中国,我有一个人。”

彼端沉默。

“一个中国女孩。我们现在在谈恋爱。是为了她,我在中国耽了这么久。”

又沉默。

“喂?你们听见吗?”JP说。

“是的。Jean-Paul。”他爸爸说,声音震耳欲聋,JP不得不调低音量,“我们听见的… …不过,哦,这是你的女朋友了… …那么你搞定没有?性生活还愉快吗?”

我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

JP面有尴尬之色:“还没… …”

他爸说:“抓紧啊!”

JP无奈地摇摇头,估计谁碰到这样的家长都够喝一壶的。

然后他妈妈说:“儿子,她真诚吗?”
鲜花鸡蛋赠送记录

什么叫做“她真诚吗?”

这让我从前看过的一个韩剧,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巴黎恋人》。女主角跟大富豪好上了,很多人怀疑她到底是爱他的人,还是爱他的钱,很多人怀疑她“真诚”吗?

我得说,我是个小心眼而且喜欢钱的人。

谁能不喜欢钱呢?有谁愿意一脑袋扎过去,去过清贫的,三餐不济的日子吗?除非她自己是神通广大的田螺姑娘。

那么我是不是因为他还算过得去的欧元薪水才跟JP谈恋爱的?

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给他的一个加分点,但是远不是他的全部。

他妈妈的问题让我在秋天想起我们共同度过的夏天的日子,他可爱纯朴,温柔而且包容,陪我看中文的电影,虽然小色心无数,但是我没同意的时候,此人从来不敢逾距半步。

我想那个时候我已经爱上了他。

而之后种种的询问和调查,都是我在让自己做好准备,为了一次稳定的恋爱,为了一个更亲密的关系。

所以,当他妈妈问他我是否真诚的时候,当她怀疑此事的时候,我的心里油然产生了反感。

“你妈妈是什么意思?”通话结束之后我问他,“她在怀疑什么?”

“她没有怀疑,她只是关心。”JP说。

“当然她是在怀疑。”我坚持,“她在怀疑我是不是贪图你的钱财,我是不是想要通过你变成法国人,对不对?”

他看看我,这是我们在一天里第二次争论这个问题了:“我并不是有钱人,你也不想变成法国人。我们不是早就讨论过这个话题了吗?亲爱的,你为什么不愿意把这个电影看完呢?咱们把这个电影看完吧。”

我躺回床上,但是一声不响。

当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当两个人争论事情的时候,一个阴暗邪恶的电影总会将状态恶化。如果我们两个看看《刘老根》啊,《BJ单身日记》之类的片子,可能就不会有之后的纠纷了。可是我们在看《罪恶之城》,人物造型丑陋,故事情节扭曲,让人越来越闹心。我心里想着那个充满着优越感的校长夫人,想着他妈妈的问题,想着JP为她的辩解和维护,心里就不平衡了。我决意做点讨厌的事情。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薛静博。”

“嗯?”

“你回来之后,还没送过我礼物呢。”

他看着我,也没什么表情:“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找了一个法国男朋友,身上却连一件奢侈品都没有,你自己不觉得没面子吗?”

“不,我没有觉得没面子。我没有想过这件事情。”JP说。

“那是不对的。”我坐起来,“我要一个好的手袋,我要一个香奈儿,两万元左右。我要你给我买。”

他看了看我,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看电影。

“我跟你说话呢。我跟你要东西呢。”我大声跟他说。

“是的。我听见了。”JP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那般严肃过,“但是我不会给你买的。因为你并不真的想要。”

我道:“靠!”

然后我从床上蹦起来,穿好衣服和鞋子就走了。房门让我关得很大声。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他的电话,让我给摁掉了。

然后他发一个短信上来:“亲爱的Claire,我们明天去逛街,看一看你的手袋,然后去你妈妈家吃饭,好不好?”

我没回答,干脆把手机给关机了。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他的短信:“我要去上班了,我昨天睡得不太好,你睡得好吗?”

我回答:“我睡得很好。”

“我晚上去学校接你,好吗?”

“学校晚上有安排,抱歉我不能等你了,Jean-Paul。”

“好的。”

我们当天没见,其实我回家跟我姐吃羊肉串,看韩剧来着。



第三天JP给我打了电话,声音仍然是又温和又亲昵的:“我昨天自己吃了晚饭,在酒店餐厅吃的,那里的面条不好吃,没有你妈妈做的好吃。”

“哦… …这怎么可能呢?那是大酒店,做的东西可比家里讲究多了。”我不以为然的说。

“… …昨天怎么样?忙不忙?”

我笑着满不在乎的说:“还行,不忙,就是同事一起吃顿饭,七点多钟也就结束了。”

“……你没来找我,电话也不打?”他似乎有略微的不满。

如果他不满,那么我会高兴得很,因为我就是想要他不高兴。

“为什么我每天晚上都要去找你呢?Jean-Paul,我也是有我自己的生活的啊。”我清楚又冷静地说这句准备好的话,觉得过瘾极了,“你总不会认为我所有的生活都要围绕着你吧?”

“… …嗯,那好的,等你有时间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吧。”

“好的。再见。”

那天我又弄了一套日本电视剧的影碟回家,但是具体是什么片子,我根本就没有看进去。



第四天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



第五天我妈问了:“你怎么最近回家这么早啊?让保罗怎么不来家里玩了?”

“没事儿,我就是晾他几天。”

“吵架了?”

“没算吵。看他不顺眼,我不能惯他毛病。”

“他怎么惹你了?”我妈妈问我。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JP哪里惹到了我,他也没跟我说我不爱听的话啊,他拒绝给我买个香奈儿,其实我并没有真的想要啊,我心里的不痛快都不是他引起来的啊,但是我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我说:“其实他也没怎么惹到我,就是啊,我就是愿意收拾收拾他,我就是愿意他因为我难受。他最好为了我垂头丧气,他最好为了我哭。妈,我跟你说过没有?有一次我跟他说,我是结过婚的,他都被我给弄哭了,我觉得可高兴了。”

我妈陡地从我旁边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你有病!”



我们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见面。后来的两三天他都没有给我短信和电话。我的心情经历了从最初的洋洋得意到后面的惴惴不安。他忽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以至于我甚至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已经不声不响地回法国了。

一个星期以后的白天,我打了一个电话去他的酒店。2203房间并没有退房,接线员转过去,这个本该去办公室上班的家伙却在那边把电话接起来了。

我有点讶异:“JP?”

“是的。”

“你为什么不去上班?”

“你为什么打这个电话而不是我的手机?”他不答反问。

“…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已经回法国了。”

“没有,Claire。”他说,声音囔囔的,“我暂且留在沈阳生病。”

… …

我在五分钟之后离开自己家,打车直奔商贸酒店。手中的袋子里装着体温计,电热宝还有我妈妈早上做的酸菜猪肉馅的饺子,直到JP把房门打开之前,我脑袋里面都是空白一片。

这个壮实得像他的属相一样的家伙居然真的生病了,黑眼圈红鼻子声音沙哑手脚冰凉,给我开门的时候穿着酒店的大浴袍,我目测一下,他好像肚子都小了。他给我开了门就又回到床上缩在自己的被子里,看着我说:“… …你好。”

我洗了手去摸他的额头,好像不太烧,但是他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我坐在床边,半天没动,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张张嘴巴:“感冒了,对不对?吃什么药了?”

“阿司匹林,还喝了很多水。”

“不吃消炎药吗?”

他摇摇头。

“我现在去给你买吧,再买些水果怎么样?你想吃什么?这个街区很方便的,我这就去给你买来。”

他从被子里面伸出手来,将我的手缓缓握住:“我很好,什么都有,我要吃什么会告诉你。Claire。谢谢你这么快就赶来。”

我觉得眼泪一下子就冲到了眼眶里,我低下头,抚摸他的手指:“别那么说。”

“你这个星期是不是事情很多?学校里面忙吧?”他说。

我摇头:“没有。学校里面没有事,我不想来找你,是我心里不舒服,我在跟你发脾气。”

“… …”

“真抱歉。”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很好。那样的话,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并不是因为工作的事情而把我扔在这里。”

他把被子掀开一点,对我说:“你愿不愿意上来跟我一起躺一会儿?”

我把外衣脱掉,钻进他的被窝,他身上是一套深蓝色的短绒睡衣裤,越发像一只胖乎乎的小熊,那是他十七岁时候买的睡衣,他闻起来还是小孩子的味道。我抱住他的腰,脸扣在他的胸口:“我跟你说过没?除了教书和做翻译,我还写小说。”

“是的,我知道。”他亲亲我的额头。

“我写那些谈恋爱的故事,我觉得我们的恋爱很奇怪。”

“怎么了?”

“我们这么好,怎么会连一次架都没有吵过呢?这是不可能的。”

他笑起来:“是的,没吵过架,真奇怪。”

“所以当我觉得不痛快的时候,我就想跟你滋点儿事… …我妈说我有病,哎你说,我是有病不?”

他笑起来:“这不是有病。这样有点小别扭,很好玩。”

我听了也高兴了:“真的?你真的这么想?”

“嗯。是的。”他拨弄着我的头发跟我说,“一锅好汤里面总要撒点胡椒面儿。”

“你是怎么感冒的?”

“… …前天,我自己走到青年公园,在湖边坐了一天。”他说。

“… …”

“我知道你可能是不高兴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又觉得也许你真的是有事情,所以没有时间来找我?所以我就坐在那里,直到我身上发冷。”

我抬头看看他,眼角一边流泪一边说:“原来你也这么会撒胡椒面啊,你太有当言情小说男主角的潜力了。”

他搂着我:“也许是吧。”



我发脾气,一个星期没有理他。这个人在公园的湖边坐了很久,直到自己感冒生病。但是他感谢我能来看他,他搂着我跟我说,我的把戏是一锅好汤里的胡椒面。他是如此的善待我。

后来过了许久,我在天涯论坛的帖子上面看到一句话:

世上最难之事莫过有一人温柔以待。



人世间情爱种种,父母对子女之爱,子女对父母之爱,情人夫妻之间的情爱,或者朋友之间的友爱,或者主人对花鸟猫狗的宠爱,我们终究要怎样做才能表达出来?

是我们尽自己的全力去给他想要的东西?是我们每日亲吻他额头告诉他心肝我爱你?还是我们用自己的经验和知识代替他去判断,让他遵循我们的意志和道路?

也许是这些,也许都不是这些。

也许还有一个最简单最淳朴的方式去给他我们的爱情。

那便是温柔相待。

换句话说,你的耐心,你的温柔,就是你的爱情。



这是一直温柔待我的薛静博先生给我上的一课。在之后的日子里,当我觉得妈妈的唠唠叨叨让我十分烦躁的时候,当我解释给爸爸聊天工具的用法数遍他仍然弄错的时候,当大大小小的学生们问出来的问题让我觉得简直是无厘头的时候,我总会想想JP是怎样对待我的,于是由己及人,耐下心来,温柔地对待他们。



世上最难之事莫过有一人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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