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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 《穿越成宋徽宗公主》蒿里茫茫

赵鹿鸣原本以为的顶级女主剧本应该是:  穿成一个皇帝很宠,兄长很疼,聪明灵秀,貌美如花的公主,有一票顶级世家美少年爱慕自己,然后展开一段跌宕起伏的人生旅程  赵鹿鸣拿到的剧本是:  以上都对,但皇帝是宋徽宗…
第一章
     一个胡桃。
    它长得很漂亮,表皮是已经被清理过的,因而有清晰的纹理,浅棕的色泽,这样的胡桃光是拿在手里,已经可以让人忍不住搓一搓,盘一盘了,而它又同它的兄弟姊妹们装在一个相当精致的盘子里。盘子底色是雪白的,上面掺了许多紫色的细丝花纹,像寒冬白雪里拂过的一缕风,看着就更加身价不菲。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从盘子里将那个漂亮的胡桃取出来,没有把玩,也没有用放在一边的铜钳将它打开,而是用两只大拇指一起按在胡桃的缝隙间。他的额头上已经起了细密的汗珠,脸也渐渐变得通红,可他的大拇指上一层层都是这辛苦活儿的痕迹,让人看了就对他信心十足。

    突然之间,他双眼圆睁,青筋直迸,牙齿也格格作响!开呀!开呀!

    那枚胡桃被他硬生生用指力捏开了!

    这一捏,好干净漂亮,渣滓都未尝掉下些许,声音也着实的清脆悦耳,他心里都给自己喝了一声采哪!

    这是很值得喝彩的一件事,只是根本没有观众多分他一眼。

    那枚胡桃被精心剔掉了纸一样又脆又涩的表皮后,放进白瓷碟中,被小心送在了云浪亭中的小桌上。

    依旧是没人多看它一眼。

    原本这表演最重要的那位观众很有兴致地拿起一枚胡桃,伸手捏上一捏,但这门手艺不是谁都会的,因此只给那位观众的手指捏疼了,胡桃也就被他丢在了一边。

    在那之后,这个小太监的表演就没什么人在意了。

    当然,换一个乖巧伶俐些的内侍会说,这里连一个“人”也没有。

    因为除却那个小太监外,这里只有一群神仙。

    有清泉,有藤蔓,有山石奇瑰,既瘦且透,既清且丑,有古树白花,洋洋洒洒。这样的园林已不再是园林,而令人惊奇于世上竟真有仙山若此,能居住于其中的自然也当得一句“神仙”之赞。

    只要别细想这园子是怎么建起来的,你对它就只有发自肺腑的赞美。

    两个青衣小童立在园子入口处,身形端肃,但偶尔也会探头探脑一下,尤其在那架自宝箓宫而出的马车由远及近,缓缓向他们而来时,两个小童都不约而同抻长了脖子。

    “那里坐着的就是朝真师兄吗?”一个小童小声问。

    另一个小童用胳膊肘给了他一下,于是小童嘴里那些叽里咕噜的疑惑通通咽了下去。

    有人搬来踏具,有人掀起车帘,有人出了马车,恭敬等在车下,清一色的十二三女童,都着对襟道袍,光秃秃发髻,中间千呼万唤始出来一个,也是如此打扮。

    这就有点欺负小道童了,所有女童都是一样的发型,一样的穿戴,一眼记不住脸,立刻就要闯大祸

    好在这位被簇拥着的女童一走过来,两个青衣小童立刻就发现,她还是很容易被记住的。

    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小孩子的漂亮,这点没什么值得说的。官家其他的女儿们也都差不多,她们无缘蒙面的老祖母是个刷脸的美女,她们各自的妈能生下她们基本也源于那一张张花儿似的脸,所以多重BUFF叠加上去,每一位帝姬生得都不丑。但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原本就是漂亮可爱的,其他女童就算比她差,总也称得上一样可爱。

    但除却那张脸之外,她的神情里有种异于常人的冷淡,这就与周围拘谨的道童们有了些区别,但这依旧不能将她与她们完全区分开。

    青衣小童里略年长的那个看了一眼她的衣服,又用眼神示意了自己的同伴一眼,同伴也是个机灵的,多看一眼便明悟了。

    “朝真师兄。”两个青衣小童一起行了个稽首礼。

    朝真师兄像是很不想给他们还礼似的,硬是杵在那待了一会儿,才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官家何处?”

    “玉清教主正在云郎亭,与诸位天师论道哪,”小童笑道,“只等师兄了。”

    师兄刚迈出去一步的腿忽然又收回来了。

    她杵在那,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一霎时魂魄去了天外,又像是勘破了世间的真妄。两位师弟谁也不敢说话,屏气凝神地盯着这位“有仙缘”的师兄神游天外再回来。

    “那就走吧。”她终于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情,这样平静地说了一句。

    这位师兄有很多个名号,刚进宫的小道童不清楚,但宫女内侍们是充分咀嚼过舌头的,他们说,别看这小姑娘光秃秃的发髻,连朵花也不簪,可她却是官家最看重的帝姬哪!据说她生在真元节,出生时满天云霞,啼哭声引来仙鹿,因而入了官家青眼,得了一个“呦呦”的小名,又记在神霄玉清万寿宫的林真人门下。

    于是她什么出身都比不过林真人门下这个出身金贵了,虽说林真人是归隐山林,做神仙去了,可这位帝姬留在宝箓宫中清修是确凿无疑!

    没错,硬给个路都走不好的小女儿塞去修仙了!一修好几年,不仅修,而且修得好,什么《道德经》《抱朴子》都不提了,据说就连官家极看重的《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都是倒背如流的!足见林真人慧眼,更见得官家有福,竟得了这样一位有道缘的女儿!

    别看她现在年纪小,将来那是必证仙果的!

    官家恨不得合身扑入道了,日夜苦求见不着机缘,如何能不喜欢这必证仙果呢,若要真不喜欢,怕不也是落在这个必字上哪。

    雁池边,云浪亭。有古树参天,树下有鹤发童颜的老人家,长发披肩,飘飘若仙,一个个穿着邋遢道袍,围着中间那一个正在聊天,等仙果帝姬走得近了,中间的人就转过头来,笑吟吟地望向她。

    那可真是个美男子,仙果帝姬想。

    宋徽宗这年四十一岁,虽说有了年纪,但金尊玉贵的生活保养下,他那张脸是半点不见老的,一张白净的脸上,高鼻梁,薄嘴唇,丹凤眼都凑了个齐全,再加上头发乌黑,身材匀称,这颜值哪怕在俊男美女遍地跑的宫里,那也是个上等份儿。

    尤其他身上不见半点富贵装束,只穿了一件麻衣,着一双布鞋,乌黑的发髻上也只束了一根木簪,这整个人就素净得没边儿了!别个四十岁美男子尚有油腻之嫌,这一个肯定是没有的!因为就这打扮,谁见了都觉得这是个吸风饮露,梅妻鹤子的云中隐士!

    有格调。

    但你不能细想。

    因为细想的话,这位皎然如月,出尘脱俗的美男子,他光闺女就生了三十多个。

    脑内的吐槽且先停一停,格调爹开口了。

    很慈爱:“呦呦,今日难得唤你回宫,来见过诸位仙长。”

    呦呦上前,也跟青衣小童似的,给满地老头儿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

    她得了仙缘这事儿,格调爹是很高兴,很得意的,但就像大千世界许多家长似的,光是自己得意不够,总也得逢年过节,亲友聚会时把孩子拉出来给大家看看。

    这儿没有亲友,只有神仙,那就拉出来给神仙们看看吧。

    有老头儿颤颤巍巍起身躲开,没有受她的礼。

    “玄通先生,何不受她的礼呢?”

    老头儿晃了晃那颗雪白的脑袋,“仙童久来不见,还记得小道我么?”

    仙童愣住。

    “咸平六年时,小道曾经随仙师去往罗浮山中拜访抱朴先生,仙童骑白鹿来迎,而今虽过了两个甲子,”老头儿笑道,“仍历历在目啊!”

    仙童抿抿嘴,似是很想说点什么。

    老头儿兴致盎然地伸出手来,比了一个高矮,“怪不得仙童认不出小道,小道那时才——这么高哇!”

    “那真是……”她憋了很久,从嗓子眼儿里冒出了一点声音,“很久了啊!”

    一片惊呼,一片赞叹。

    她下意识想看看自己这个超凡入道的爹。

    超凡入道的爹注意力被周围惊呼赞叹的神仙们吸引过去了,他矜持地摸摸胡须,但并不那么矜持的笑容还是藏不住,完完全全地流露了出来。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藏得住脸上的笑呢!

    仙童是真真儿的!仙缘也是真真儿的!她这么个配套班子成员的规格都这么高,是众口一词的神仙中人,那证明了什么?

    证明了他这玉清教主也是个板上钉钉的神仙,做不得假啊!

    一圈儿老头儿都是经过见过,万军从中厮杀出的名声——这可是真的,自蜀中五斗米道的祖师爷张鲁张修相爱相杀始,到林灵素杀王允诚,这群奔着富贵来的“神仙”是真动刀子的!那是什么眼光什么嗅觉啊,一个打头,其余立刻一圈儿围上,舒舒服服地捧起哏来:

    “玉清师兄!怪不得咱们看不出师兄的跟脚(底细),原来竟是早定了仙缘!”

    “不错,不错!有仙童在此,可为明证啊!”

    “师兄便是安坐,也有登仙的缘份,真真羡杀了道士们哪!”

    “玄通道兄也当真鲁莽,”有神仙又抱怨起来,“这样的天机岂可露于人前?”

    他说完之后,很是高深莫测地望了外围那群当布景板的小内侍,小宫女一眼,被他扫过的人立刻齐齐低了头。

    仙童的过往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要折寿,具体折谁的寿,她听得稀里糊涂,反正那个白胡子老头儿自称是活过两个甲子了,那他还有多少寿可以折,她实不知了。

    玉清教主拍了板,“既如此,取鹿鸣为名,替她遮掩一二吧,她才多大年纪,不可折了福寿才是。”

    他一边拍板,一边招招手,将她光秃秃的发髻揽过来,满怀慈爱地在头顶摸了摸。

    她的名字就这么在一群神仙中定下来了,很福气,很吉利,也很祥瑞。

    似乎是为了佐证她这人真有点子玄学在身上,官家那慈爱的手还没从她的头顶收回时,有人来了。

    青衣小褂,面白无须,腰间两枚玉环,细声细气,也作道人模样:

    “经抚房王相公,东府蔡相公,请叩见玉清真人报喜哪。”

    宣和五年,也就是公元1123年,对于玉清教主赵佶来说,似乎喜事太多,道不过来了啊!

    周围神仙们又是一波起哄,闹哄哄地说些什么,不过仙童没这个心思去听了。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小桌的那碟胡桃上,趁着赵佶应对宦官之时,伸手拿了两个胡桃仁塞进嘴,又将那枚被遗弃的胡桃也捡了过来,还顺手拿起一旁的铜钳。

    “咔”的一声轻响后,那看似坚硬的果壳在她手中分作了两半,将其中富含油脂,又酥又脆的果仁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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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喜是一门学问。

    比方说某人得了个大胖小子,产婆跑出来报喜,这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

    但如果这胖小子生得漂亮,五官尤似邻家那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呢?一样是报喜,这就要小心一点了。

    至于王黼和蔡攸报的这场喜,是尤其需要一点语言技巧的,因为它本质上还不能称作是“喜”,而是一道需要大宋最高决策者做出选择的题目。

    当然,决策者通常不需要自己独自做出抉择,他毕竟富有四海,自然也有这个国家最聪明,最有口才的一群人辅佐,他们会围绕在他身边,尽心尽力地对他说点什么。

    此刻官家身边就有这样一群人。

    少说活了两个甲子,也就是一百好几十岁的玄通先生就是这样一甩拂尘的,“师兄诺大福缘,天人相得,偏又有那班俗物前来叨扰。”

    另一个鹤发童颜的神仙便笑,“这世间富贵,师兄坐着也是安享万年,何必耽搁清修哪?”

    “是极,是极!”第三个神仙就斜眼去看那个宦官,“我们这一班师兄弟,还等着师兄登仙之时,同去天上开一开眼界呢,俗人速去,速去!”

    虽作道士打扮,到底还是被当做俗人对待的那个白面宦官不慌张,也不气恼,只露出一脸可怜模样,小心地望向官家:

    “虽是俗务,真人且看在相公们一片孝心的份上哪!”

    他这样做低伏小,像是央求官家,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又望了一圈神仙们,似是求他们高抬贵手,又似是求他们帮忙说项,求一求官家别只顾着天上事,人间这摊子也还要他做主呀!

    神仙们高傲地扬着下巴,一脸不屑。

    一旁跟布景板似的仙童有点站不住了,上前一步,想说点什么。

    终于有个神仙叹了一口气:

    “师兄安坐亦可升仙,只是这一世担了赵家的因果,省不得要给天下人百年的富贵安宁,这也是师兄的因缘,咱们且多等个百八十年,又值什么?”

    这话说得精巧,让听了报喜还端在那里面色不豫的玉清师兄终于缓了脸色。

    “我有何喜?只盼生民黎庶安居,盼大宋国祚万年,”他缓缓起身,麻衣袍子随微风轻轻拂动,真真的超凡脱俗,仙风道骨,“于我一人,早已勘破真妄,是再无喜可贺的。”

    大家感动极了,又是一波马屁,留仙童一人又张了半天嘴,硬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其实非要说,她也能说点什么,就只是马屁说不出来,只能说出点祖宗含量极高的话——毕竟仙风道骨的官家一起身,那身麻衣在阳光下照啊照,里面水一样柔滑的细丝在阳光下闪啊闪,还有那深浅不一的丝线藏在苎麻线内,隐隐就汇作一条威严的龙,于云间行走,忽而阳光照到,那龙就探出头来,双目如电,俯视众生。

    几万贯打底的一件麻衣,非同凡响。

    神仙们说了无数的废话,但不白说,就在王黼和蔡攸两位相公走过来时,玉清师兄刚刚大手一挥,给师弟们刷了些微不足道的小礼物——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呀,不过是再盖几座道观给他们清修,顺带圈一圈道观附近的土地,这活儿俗气,不是神仙中人该干的,换李彦来就是,官家身边这几位大宦官,各个都长了一双能抓钱抓地的大手,包准把这事儿安排得妥妥当当,再听不到百姓一丝怨言的!

    至于修道观的钱?什么钱?太俗了!大宋有的是钱,拿个几十万贯出来算个什么!

    神仙们是飘飘然而去了,细看脚下连泥都不沾,就要驾起祥云,两位相公见了此情此景,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

    天大的喜事呀!

    “张觉于兔耳山大破完颜阇母部,斩首数万,金酋完颜阇母仅以身免哪!”王相公笑道,“可怜张觉战场还不曾清点完毕,便急急地送信来了!”

    报喜的文书呈了上来,官家还不曾看,一旁杵着的小姑娘突然发问。

    “张觉是我们大宋的将军吗?”

    官家还在看那封战报,没有说话,继续保持了一个高深莫测的人设,于是王相公和小蔡相公互相看一眼,又悄悄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姑娘的神色。

    “虽非宋臣,却为汉民,其心向大宋久矣。”

    “那他不是大宋的将军,”小姑娘这样打了个标签后,又问了一个新的问题,“他打败了金人,金人是我们的敌人吗?”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王相公就斟酌了一会儿,“金人虽与我有盟约,夷狄也,非我族类,岂会守信?”

    “那么张觉这一仗,”小姑娘又问出第三个问题,“是会令金人闻风丧胆,不敢再来,还是激怒他们,让他们换一个更加高明的将军前来呢?”

    王相公没回答,小蔡相公也没回答,就像是暂时被禁言了似的。

    官家终于看完那封战报了,笑吟吟地看向他们俩,“卿以为朝真帝姬若何?”

    两位相公的禁言模式突然又被解除了,“真仙童也!”

    官家哈哈大笑起来,满意极了。

    张觉此人的来历,其实可以很简短地说清楚:他是个辽朝的汉人,在辽朝面对金人攻势节节败退时起了二心,跑去降了金人,当了金臣。再后来金人一口气吃下这许多土地人口,拍着肚皮慢慢消化时,张觉又起了三心,暗中降宋,给自己找了第三家老板。

    那现在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就摆在面前了:当初宋和金订立“海上之盟”,手拉手好战友,并肩攻辽,现在你转头包庇一个金人的叛徒,你怎么说呢?

    身侧是仙童,身前是两位相公,加上旁边伪装道人的宦官,一共八双眼睛一起盯着官家,要看他如何决断。

    官家捻捻修剪梳理得仙气飘飘的胡须,“孤不过怜悯北人孤苦百年,今日得见父母罢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刚刚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那双细而柔和的眼睛微微向下,睫毛也跟着忽闪忽闪,又显出了十分悲天悯人的慈悲来。

    “赏些金帛给他吧。”他最后这么拍了板,“再加封一个节度使。”

    一旁的仙童默默握紧了拳头。

    王相公和小蔡相公得意地互相看了一眼。

    “官家悲悯,”小蔡相公笑道,“到底民间闻听了这样的消息,必是要庆贺一番哪!”

    “临近神保观二郎生辰,许民间三日灯火不禁就是,”官家淡淡地说道,“你们几家也不要太铺张,修仙入世,总是一个惜福为上。”

    两位相公齐齐躬身行礼,“若无玉清真人带擎,岂有臣这等俗物享用太平世道,建功立业的余地呢?”

    “咱们到底是君臣一场,”官家笑道,“说这些话倒俗了。”

    两位相公是去了的,官家一回头,发现仙童还在那里杵着。

    “呦呦?”

    呦呦用一双死鱼眼看着他。

    “你难得回来,”官家的声音又变得很温和,“可要去你娘娘宫中,寻姊妹们玩耍几日?”

    “爹爹,”她说,“你真要赏张觉,以后就不可弃了他,相公们最爱劝这样的事——”

    爹爹的脸一下子就沉下去了了。

    “梁二七!”他唤了一声那个白面宦官,“还不送帝姬回宫!”

    赵鹿鸣的第一次谏劝以失败告终。

    虽然失败,但也不算完全没有转机,毕竟那个一看气质就知道师从梁师成的内侍虽说又给她塞回马车了,可马儿在汴京城里走了半天,她又被扶下来时,还在艮岳门口。

    还是白面宦官梁二七,身边还带着两个青衣小黄门,满面笑容冲她行了一个道家稽首礼。

    “仙童,大喜!”

    “爹爹听进去我的话了吗?”她满怀希望地赶紧问道。

    “仙童今日名分初定,便喜报连连,南方又有一桩喜事!”梁二七嚷道,“威远节度使朱公所进磐固侯,千难万险,今日总算是到了汴京城外!官家一高兴,又要重赏仙童哪!”

    仙童懵了。“磐固侯?那是个什么人?”

    “仙童说笑啦!”梁二七开心地说道,“是块高逾四丈的太湖石呀!”

    是太湖石,但也是磐固侯,高四丈,因此需要用超大船,用几千名民夫来运送,路过哪座城,就拆哪座城的水门桥梁,再要是城小运不进,就凿了城墙,反正磐固侯是不能低头的,你们看着办。

    现在到了汴京城外,百姓们都跑去围观,既围观石头,也围观大船,尤其围观民夫们吭哧吭哧在那拆汴京城的水闸!

    太热闹啦!太好看啦!总而言之,这怎么不算一桩大喜事呢!

    梁二七声情并茂地讲了一遍后,又去看这位仙童帝姬的反应。

    按说这么个不大点儿的小娃子,听说这样的事一定是很开心的啊!看热闹谁不爱看!受封赏谁不爱受?尤其官家疼爱这个帝姬,凭她童言无忌也不生气,还一心要封她几个响亮的封号,那封号后面跟着的封邑也不会少呀!她只管跟着报喜就是,三岁稚童也懂得说两句吉利话,她怎么就一脸难看呢?

    帝姬不仅一脸难看,帝姬的拳头都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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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官家说,这位帝姬出生时有异象;

    神仙说,这位帝姬原是仙童转世;

    宦官宫女们说,恭喜呀!

    总而言之,帝姬是官家的仙果,那帝姬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只要当好一颗仙果就够了。

    想也知道,一颗仙果怎么能有自己的主意,怎么竟还能开口呢?

    要是仙果也能开口,齐天大圣进了蟠桃园时,此起彼伏对他并不存在的祖宗的关心与问候之声,还不得给弼马温吓个好歹?

    所以帝姬要是乐意,讲几句吉利话,不乐意,杵那当个仙果就尽够的。

    帝姬一点都不乐意。

    首先,她不是一个原装的宋朝人,她在宝箓宫过了九岁的生辰后,就像“师父”们说的那样,突然就灵智顿开,了知诸法,想起许多了不得的事了!

    比如说她曾记得的人,曾去过的地,曾读过的书,经历过的生活,那些东西在幼儿发育并不完全的脑子里是漂浮的,模糊的,但它们那样深刻,渐渐地又浮现出来,一桩桩一件件鲜明无比。

    但似乎比起那些令她感到亲切的记忆来说,她现在的处境也并不算坏。

    表面上看,如果非要穿越,她似乎拿到了相当不错的牌面:公主出身,父皇宠爱,容貌美丽,甚至还有天生异象这样的额外福利,给她刷了一个尊崇的祥瑞身份。

    但不光是她,任何人放在这个位置上,只要细想一下将会发生的事,那种软绵绵的得意洋洋就顷刻消失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处境时,大宋已经来到了宣和四年。

    那一年她的人生特别平静,平静到了什么程度呢?

    她把几本经书背会了,开始进一步学习神霄派的理论知识,比如说要认一认各路星君,本命真形,比如说巨门星君和文曲星君都作妇人形态,但前者是美女,披天衣,后者是小黑脸,穿红衣。等学完了这些,才能“凝神定虑,炼朱墨纸笔”,请各路神仙,画各路符咒。

    画符咒时也要记住不同的符请不同的神说不同的事儿,比如说有孕妇来求符,得请柳天生天助天恩天德天盖降炁入符,你要是一个不走心请了蔡斗成斗立斗南斗平斗从降炁入符,那是不解决事儿的。

    但画什么符能撒豆成兵,解决金人兵临城下的问题,赵鹿鸣暂时还没学会。

    帝姬还在勤学苦练时,四月里大宋第一次对辽出兵,对手是苟延残喘的辽国燕王耶律淳,按说整个辽国都在金人的铁蹄下分崩离析,那痛打落水狗应该不难吧?

    过程有一点复杂,但结果是很简单的:一胜再胜,胜而又胜,不管是在兰沟甸、白沟、范村,反正就是一个胜就完了,胜到作为进攻方的大宋退守雄州时,皇帝如梦初醒,“遂诏班师”。

    虽说胜得丢盔弃甲,但至少还是解决了一点冗军问题——如果相公们一定要从这场大胜里找到一点能拿来安慰官家的资本,那只能讲这么个地狱笑话了。

    官家可能不太高兴,但汴京城里依旧是太平度日的。

    关键时刻,还是神仙们起了作用:他们日以继夜以继日的用功发力,终于立了个大功!

    耶律淳被咒死了!

    官家又支棱起来了!北伐!北伐!再来一次北伐!

    这一次换名将刘延庆来!以宣抚都统制督兵十万,与郭药师合力,渡白沟,出奇兵,袭取燕山!

    过程还是有一点复杂,但结果依旧简单:奇兵进城了,但援军迟迟未至,再想退时,已来不及。

    自卢沟至雄州,百余里的道路上,田野里,水沟下,到处都是宋军的尸体,倒着,伏着,漂着,火光照亮了归信城的夜空,将城下洋洋得意,高歌而还的辽人面目照得一清二楚。

    可辽人的歌声飘不到千里之外的汴京,河北那许多失了儿郎的百姓哭声也飘不进官家的耳中。

    他富有四海,却连个垂垂老矣的辽国都胜不过,盟约里约定好去取的地,他取不到,只能坐视金人将燕云百姓尽皆迁走后,丢给他一片渺无人烟,断壁残垣。

    战报传回汴京,官家惧了。

    许多人对他说,这不行啊,官家,败给辽人事小,使精锐尽丧,金人看轻才是事大啊!

    你打不过辽国,金人却能给辽国按在地上揍,你凭什么认为金人不会南下呢?

    但这种惧怕很快又被周围许多温柔小意的言语给冲淡了,他们说,师兄是天上人,何必为俗世所叨扰呢?

    他们又说,金人那是什么人啊?是胡虏,蛮夷,若是再扣掉契丹、北汉、渤海、杂胡这许多人,不过几万户,就那么点人,我大宋这么富,人口这么多,给他们一副狗胆,他们也不敢启衅啊!

    用帝姬熟悉的一句话叫做:我就不信,你十七张牌能秒了我?!

    官家听了这天上地下许许多多的话,旁边又有美貌的宫女为他端来熬了许久,香浓滑软的羹汤,他热热地喝下去,再叫艮岳里的暖风这么一吹,一颗心渐渐又放进肚子里了。

    听闻太湖出了好一块石头,既奇且雄,人皆称祥瑞,非盛世明君不能出此石,这么一块奇石——道士们纷纷劝道,必须送进艮岳呀!当初玉清师兄担心子嗣不丰,静一师兄谏言修筑艮岳,果然有了这六十多个皇子帝姬的诞生!

    现下有了这块“神运昭功石”,朝廷也该再转转运了吧?转一转,再转一转,似乎大宋的国运也就能跟着坚若磐石,万年不朽。

    不管官家信不信,汴京城的百姓信不信,反正帝姬是不信的。

    不仅不信,而且当她听说两场燕京之战的结果时,她整个人简直恐惧死了!

    穿到燕京之战后,靖康耻之前,这是什么死亡倒计时啊!

    不仅恐惧,她还焦虑死了!

    有手轻轻抚上她的眉间,声音柔和婉转:

    “呦呦这般愁眉不展,是受了什么委屈呢?”

    这是一位三十余岁的贵妇,她生得并不算十分颜色,又有些年纪,但她很懂得怎么修饰自己,梳了个“便眼觉”的盘福龙髻,上簪了两三朵宝石小花,又化了个清清淡淡的妆容,里着青襦,外着翠褙。此时坐在盛夏的柳树下,整个人就像是特地奔着“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去打扮的,看着不仅素雅,还带了一种若有若无的轻松闲散。

    众所周知,官家宫闱里最不缺的就是珠光宝气,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光是美不够,总还得有两门手艺才能留住官家。

    韦娘子虽是个久伴君侧的老人,奈何不算十分得宠,所倚仗的除却温柔小意之外,就只有膝下一个亲儿,一个养女,亲儿且不论,养女便是这位朝真帝姬。

    一旁有年长些的女官便笑道,“官家亲封的仙童,又有玄通仙人为证,帝姬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岂有委屈的道理呢?”

    “同是官家的女儿,别个如珠如玉,在母亲身边养大,偏她自幼在宝箓宫苦修,难道那是个容易去处么?”

    她这样柔声细语,赵鹿鸣也不自觉放缓了语气,“小娘娘,我不是因此委屈,我是因燕云之事忧心……”

    韦娘子很是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围随侍的女官和宫女。

    后者掩口而笑。

    “朝堂之事,有官家,有诸位相公决断,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呢?”

    这就有点幽默了。

    但这话来不及出口,一位俏丽女官已是掩口而笑,“咱们帝姬忧思若此,倒似个小郎君一般。”

    “必是长年随仙长们苦修的缘故,”另一个美貌宫女道,“这几日宫中筹备神保观的正日子,各家也送了许多随礼来,有几位小郎君也跟着入宫呢,岂不是正巧!”

    小郎君和她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是正巧了?

    但她的迷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因为韦娘子十分开心地拍了手,“不错,曹二十五郎不是也在?呦呦见了他,必会展颜!”

    曹二十五郎,看身高十五六岁,但乌油油的头发扎成两个发量满满的包,就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可爱,可能是家中恪守古训,没跨过十五岁的门槛,就不能“束发而就大学”,因此只能这么尴尬着来。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年岁小些,带着来宫中做客也方便,但这也是赵鹿鸣的猜测而已。不管怎么说,能在不避宫闱的年龄进宫跟帝姬相处,将来要是有尚主的戏份,就可以称一句“青梅竹马”了。

    不是她多想,而是因为这个曹二十五郎出现得非常诡异。

    他虽然发型尴尬,但长得非常不尴尬,明明是讨人嫌的中二年纪,却长了白净的面皮,清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菱形的薄唇,忽略数百字外貌描写后,光看他走到她面前行的那个礼,风度典雅,笑容温柔,任何角度都挑剔不出问题来。

    看她发愣,韦娘子又介绍了一句,“宣和二年正旦你回宫时,曾见过他的,这是你表兄,你不认得了?”

    她生母姓曹,据说与仁宗那位杀伐决断的慈圣光献皇后曹氏出自一族,都是北宋开国功臣曹彬的后代,估计这么一个大族也没少往后宫塞闺女,有人名垂青史,有人籍籍无名,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她不能理解的是,表兄怎么能解决她的焦虑呢?!不错,他出身好,生得美,风度佳,看起来是个十全十美的美少年,将来还能成为一个十全十美的贵公子,但这些优点拿来糊墙抵挡金人,这就不足够了呀!

    小娘娘好心,不仅送来了一个疑似男主角的美少年表兄,又十分稳妥地加了一句:

    “今日九哥休沐,若是官家恩准,让他带你们去凝祥池游玩半日可好?”

    韦娘子很好,一心想着替她争取点福利,让她也能四处散心逛逛;曹二十五郎很好,样貌姣好,待她也温和有礼;小娘娘这个亲生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兄长——待她也很好,虽说不常见到她,但隔三差五也会按照韦氏的意思,派人往宝箓宫给她送些东西。

    周围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觉得,有了这样的养母,这样的兄长,以及充满暗示意味的,这样的驸马前提下,那一位小公主不管有什么焦虑,都应该解除了。

    但朝真帝姬不行,她光是听到“九哥”这俩字,就觉得自己更加焦虑了。

    不能光焦虑个没完,什么都不做,她想。

    要是徽宗沉迷修仙,软硬不吃,试试从别人那下手呢?

    康王赵构奔着韦妃宫中而来时,曹二十五郎正同他那位新出宫的妹妹闲谈什么,一旁有宫女满面笑容,打着拍子。

    走近些才隐隐听到曹二十五郎在问呦呦喜欢哪一首词。

    “满江红吧。”呦呦答。

    “可是‘暮雨初收,长川静’这一首?”

    “不是,我唱来给你听,”她的声音清冷悦耳,忽然平地里拔高了一个调子,恶狠狠地开唱,“怒发冲冠,凭栏处!”

    刚满十六岁,文武双全,能“挽弓至一石五斗”的赵构突然就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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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宫中是没有秘密的。

    虽说宫女内侍们都被三令五申地训诫过,不许他们瞎听瞎看,他们自然也就一幅幅低眉顺目,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模样。但只要给个机会让他们抬起头,那眼睛是比夜鹰子还亮的,耳朵自然也比贵人怀里的狸奴还灵敏。

    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说是宫中忌讳打听,忌讳传话,可贵人们的忌讳哪是只有这两点呢?他们有的是秘密,有的是禁忌,从颜色到菜肴,从花卉到纹理,贵人们是不会提前告诉宫女内侍这些事的,只让他们猜,猜准了没赏,猜错了要罚。

    于是这些梳着一样发髻,穿着一样服饰,木雕泥塑站在贵人们身后的东西自然也就有了自己的思想,他们也要变着法儿的获取信息,让自己已经很不容易的人生里活得稍稍不那么艰难些。

    他们打听得多了,他们各自的主人若是宽和且聪慧的——或者至少是伪装得宽和的——渐渐也就从那窃窃私语中打听到了许多亲眷和对手的喜好与禁忌,品行与操守。

    比如说朝真帝姬,她虽然在宝箓宫清修,但既然是官家看重的“仙果”,各宫贵人们自然会仔细打听她的事。这里或许是有些心机在的,官家到底如何看她?是要她修一辈子的道呢?还是下嫁给某个勋贵之家呢?如果是前者,是否意味着帝姬会一辈子陪在官家身边?那她的话语权可就大了!这不得结交结交?若是后者,既然她要嫁人,为何不能嫁给我家子侄?

    虽说没见过几次面,但韦氏送过来的宫女早就将这位妹妹的事一五一十讲给康王赵构了。

    这位帝姬是个很好的人,宫女们说,她的性情虽然有些冷,却很不愿与人为难,陪伴她清修的女童都是很喜欢她的。

    赵构就信了。

    康王走近,宫女们停了拍子,敛容躬身,一个个低下头,又有年少的宫女悄悄抬头,看眼前这英武少年一眼。

    少年全没注意,他满脸都是惊叹。

    “妹妹唱的这词,慷慨激昂处,不逊东坡居士,真如前人所言,应寻关西大汉,执铁板,方得精妙啊!”他感慨道,“不知何人所作?真想结识一番哪。”

    妹妹坐在柳树下的小圆凳上,扬起头看他,像是在笑,但又看不真切。

    “前人所作。”她说。

    “前人遗作,竟能埋没至今,令我从未听闻?”赵构惊骇道,“这般气概志向,凛凛生气,何人能不动容!”

    “我亦未曾听闻,”曹表兄问道,“敢问这位作者姓名平生?”

    帝姬摸了摸下巴,这是个不大优雅的动作,但两位贵族美少年注意力都在等着听故事上,谁也无暇指出这一点。

    这是南唐时的事,帝姬说。

    大概是李璟的臣子,但也可能是李煜的,反正她是在一本残破孤卷上看到的这个故事,说有一位将军,见到周世宗步步紧逼,南唐丧土失地,百姓流离失所,他目眦尽裂,又愤怒,又伤心呀。

    “然后呢?”有宫女听到这里,好奇地忍不住问。

    “那位将军原本是要率军打回去的,他也有这个本事,可惜南唐的君主胆气丧尽,只想着苟安一隅,不仅不准这个将军收复失地,还在周世宗的逼迫下杀了他。”

    “这样的忠贞之士,杀之岂不令天下人齿冷心寒?”曹二十五郎叹息,“况且他有何罪状,竟受此极刑?”

    “没有罪状,”她说,“差不多是‘莫须有’吧。”

    “此真亡国之君也。”赵构说。

    “对!”帝姬答得飞快。

    “南唐有如此英雄,不能信,不能用,合该天命归我大宋!”赵构又说,“况且你这位曹家表兄,祖上便是灭南唐建的功业!”

    “就算有此英雄,还不被我曹家祖先一把拿下!这南唐国主倒是晓事的,”曹表兄大声说,“这人不过螳臂当车罢了!”

    “合该南唐国灭!”

    帝姬愣了半天,但场面失去了控制。

    现在是两个美少年大吹大擂的时间了,宫女们也可以帮忙找补。

    吹大宋,也吹曹彬,笑话南唐就该国灭,顺带很是确定地再重复一遍:我大宋国祚万年绵长!

    “从不曾听闻这些野话呀,”她们说,“咱们皇宋是从没有这样的事的,帝姬说不定是看了假书呢。”

    “呦呦却像是被这书吓到呢,”韦氏嗔怪地说,“宝箓宫的仙长们也真是的,这般野书也给帝姬看。”

    “是极,”年长些的女官也点头,“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呢?如今辽寇已灭,大宋是再没有敌人的。”

    是呀,是呀,帝姬真是天真可爱,宫女们笑着拍手,就算真有这样的人,又怎么样呢?有曹公在,凭他是韩白再世,又有何能为?

    宫女们嗡嗡的吹捧,吹得曹二十五郎的脸都要红了,显见他在宫中的人缘是不错的,或者说曹家在宫中的人缘是不错的。

    这位谦虚的美少年最后还是老成持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唉,祖辈还能平唐、灭汉、退辽,使相之位可得,如今大宋富有四海,天下归一,我辈又有何为?”

    “我大宋天威,四夷臣服,呦呦安享太平就是!”赵构很赞同地点点头,最后不忘记再安慰妹妹一句,“虽说是假书,但这词写得却好。”

    帝姬看着他,像是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确实是一个新世界,但比旧的还烂。

    有金兽香炉蹲在角落里,炯炯的眼,偾张的牙,铮亮的鳞,以及锋利的爪。

    那样骁勇善战的姿态,吐出来的却是软绵绵的烟,一丝丝,一缕缕,初闻并不十分甜美,过后却有暗香盈袖,勾魂摄魄。

    或许这香并不算勾魂,但调这香的人却很懂风月里的许多乐趣,一想起来,宫闱里成百上千的美人也变得寡淡无味了。

    官家躺在榻上,悠悠地想着一些有滋有味的人,和有滋有味的事,甚至连修仙的许多乐趣也变淡了。

    有内侍悄悄走过来,将官家不曾动过的水果替换下的时候,官家突然说话了。

    “留下那个橙子,”他说,“切了吧。”

    内侍应了,又准备取了小刀来切时,官家突然又说话了,语气还有点嫌弃。

    “不要你切。”

    内侍恍然大悟。

    切橙子的原主一时难进宫,但寻一个寻常美貌的宫女还是能寻到的。

    宫女拿了小刀,正小心切水果时,又有人进殿了,也是面白无须,道士打扮,眼神却精明厉害得紧,他一进殿,干活的宫女内侍们立刻就屏住了呼吸,只有官家微微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都妥当?”

    “回真人,”他笑道,“几位仙长的事,都办妥当了。”

    话是说完了,人却不曾退下,也不曾接别的话,殿内静了一会儿。

    宫女放下了小刀,一旁管着刀具的内侍上前,收走了这件只有寸余的小玩意儿,过了一小会儿,不闻脚步声,殿内那些干活的,随侍官家身侧的,像是跟着金兽嘴里吐出的烟一样,渐渐消弭了。

    徽宗朝的大宦官,北宋民间所指“六贼”之一的李彦蹑手蹑脚地上前:

    “官家,帝姬回宫这两日,不寻常呀。”

    官家懒洋洋拨弄那盘橙子的手,突然停了。

    “她是个聪明孩子,”他说,“极有灵气的。”

    “岂止是有灵气,”李彦立刻又改了口,“仙童降世时,宫中之人都曾亲见那头白鹿!这是仙果,仙根呀!有仙童在,可见真人千秋万代,长生久视的登仙路是定了的!”

    这话似乎取悦了官家,他又开始漫不经心地拨弄那盘橙子了。

    李彦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色,字斟句酌:

    “只是,仙童往岁在宝箓宫修仙,清净自持,于修仙事上勤勉用功,今岁怎么听了许多洞彻朝政,针砭时弊的话了?”

    官家听了不语,过一会儿,又说:“她说的那些话,倒也不算全无见识。”

    这就终于是凿了一条缝,李彦心下吁了一口气,又再接再厉,“官家且细想,那些话怎么就称得上‘全无见识’了?金人那是何等蛮夷啊?他们而今不过强弩之末,硬撑着罢了!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听说金主病重,于立储之事上,众将多有臧否啊!”

    有没有臧否,李彦是不知道的,但“兄终弟及”这事儿,宋人是有既定印象的。

    什么烛影斧声啦,什么“好为之”啦,什么“寝疾薨”啦,汴京每个百姓都能说出八个版本的大逆不道!当然他们不会站在御道上大声说,但关上门来你管人家呢?

    这还是大宋礼仪之邦!大家都是体面人,才能将这段不光彩的历史遮掩过去,平稳过渡,金人那群蛮夷呢?恐怕阿骨打还没咽气,弟弟们的斧子就得乱飞了!

    所以官家有什么可担心的?仙童那肯定是乱说话啊!可那些话是谁教她的?那必定是朝中有坏人啊!

    教坏帝姬不打紧,教坏仙童,其心可诛!

    官家听过李彦这番话后还不放心,又专门将史官寻来,仔细问了许多当年的事。

    史官也很伶俐地答,每一句话都说在了官家的心上。直到最后,这位富贵天子完全地吁出了一口气。

    优势在他,他想。

    他终于是又找到一个能够安全躺平的新角度。

    “还是你思虑周详啊,”他这样由衷地夸赞了李彦一句,“呦呦年纪渐长,我也确实该好好管教她了。”

    宦官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官家要怎么管教?”

    官家沉吟了一会儿,首先得确定一件事,是哪个朝臣教她“故作惊人之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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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有宫女提了灯,穿梭在宫道之间。

    她们走步的姿态是利落的,但并不发出什么声音,影影绰绰的不像是人,倒像是那一盏盏宫灯自己长了脚,将一座座宫室点亮。

    点亮了灯火后,再仔细听一听今日官家的安排后,住在这些狭小宫室里的妃嫔们就可以按照她们所获得的信息和命令,安排自己这个夜晚要忙些什么了。

    比如说韦氏,她略有资历,但并不受宠爱,很少被宣召去伴驾,更少在点起灯火后迎接官家的来临,那她就可以很闲适地度过今天接下来的时光。

    但她并没有,她很忙碌。

    有人会捧着盆,提着桶来到门前,将这些或精致,或粗重的东西送进门内,而后开始韦氏今晚的作业。

    她先是卸下钗环,而后是脸上的妆容,用皂角与澡豆将自己脸上的铅粉清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再用一张接一张的帕子浸在热水里打湿后,贴在脸上,脖颈上热敷。

    她坚信这能让她的肌肤重新焕发青春光彩,让官家在看向她时的目光热切一些。

    虽然养女朝真帝姬对此有不同的意见——不仅有不同意见,还对贴在小娘娘脸上那一层又一层的白帕子有些很恐怖的联想——但帝姬明智地没有说出来。

    韦氏知道,不过韦氏也不在乎,她坚持着要帝姬看她护肤,只是因为在做这件事时,她还要完成另一件事。

    她准备了一些点心,有糯而甜的,也有咸香而酥脆的,还有一些咬一口汁水四溢的,宫中不缺吃的,小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的阶段,总是抗拒不了这个的。

    帝姬走进来,向她行了一礼,“小娘娘。”

    脸上贴着帕子的小娘娘习惯性笑一笑,但帕子的湿度和重力阻止了她,于是她只好用最和气的声音说:“难得回来,且坐下陪我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怎么不吃?”

    “宝箓宫中的习惯,过午不食。”

    “这是什么怪话,休拿来诓我,”小娘娘笑道,“这不是佛家的规矩吗?”

    “都差不多,”帝姬说,“道士们挨起饿来比和尚还要吓人。”

    快要变凉的帕子被宫女撤下,韦氏得以望向朝真帝姬一眼,她很有些惊奇,又有些可怜。她怎么没注意到呢?这孩子竟然比宫中的帝姬们瘦了那许多!

    帝姬并不是皮包骨的模样,她的头发也尚算乌黑有光泽,但官家其他的女儿们金尊玉贵地长着,不说肥肥胖胖,至少也是珠圆玉润,只有她不同,身段看着不像帝姬,倒更似宫女。

    于是韦氏叹气了,“都说修仙好,我就不信天上比人间还好呢,偏呦呦要受这样的苦。”

    “也不算什么,”帝姬的声音还是很平和,“况且天上我虽没去过,这里也倒没那么好。”

    韦氏忽然坐起身,沉下脸,“你长了一岁,倒变得比以前更不晓事了。”

    帝姬没吭声,有些迷惑地歪了歪头,注视着她。

    于是韦氏必须将话说得更明白,“你这次回来,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在小娘娘跟前说什么都无妨,但你爹爹听了去,就不喜欢。”

    韦氏有些嗔怒地瞪着她,但这目光没坚持多久,因为另一张浸泡够久的,吸足了水分和热量的帕子又覆上来了。

    她连忙重新躺回贵妃椅上,并且虔诚地迎接着她幻想中肌肤的新生,以及久违的君王宠爱。

    室内有些静,等了一会儿,帝姬才重新开口:

    “爹爹不喜欢我吗?”

    韦氏没回答,一个极亲近的女官替她开了口:

    “官家喜欢帝姬清修持重,证仙果,可不喜欢帝姬当他的相公。”

    帝姬没吭声。

    “况且宫中人多眼杂,”女官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帝姬当事事小心才是。”

    回宫待几天是不可能每天都躺平吃吃喝喝的。

    作为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帝姬也得读书。北宋的皇家学校叫资善堂,亲王在这读书,老师都是饱学之士,帝姬也来读书,不过老师就是各种女官,据说原来公主们学几个字,知道点温良恭俭让就够了,后来仁宗皇帝发话,“朕以为书不惟男子不可不读,惟妇女亦不可不读,读书则知自古兴衰,亦有所鉴戒。”于是公主们也跟着学一学经,读一读史。

    来的有点早。

    赵鹿鸣进了学堂,立刻就有几个帝姬看着她笑。

    “呦呦,你怎么梳了这样秃的髻,”一个帝姬说,“连根簪子也没有呀?”

    “爹爹让你去修道,可没让你挨过饿,你怎么一副吃不饱饭的模样?”另一个帝姬又说。

    第三个就凑过来,很是有点幸灾乐祸,“听说爹爹要让你修一辈子的道,再也不回来!”

    赵鹿鸣看着自己这几个关系并不亲近的姊妹,心情就有点复杂。

    她们有点熊,这是毫无疑问的;

    虽然有点熊,但年长些的帝姬都忙着备嫁,这里的是一群八九岁到十二三岁的小豆丁,这也是毫无疑问的;

    她们在起哄,并且带着孩子的恶意,觉得如果能把面前这个并不像自己姊妹的异类欺负哭,就是她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挑战之一。

    素有美名的朝真帝姬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突然用力推了凑过来的小姑娘一把!

    小姑娘躲闪不及,踉跄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伴读的女孩子们一下子慌慌张张起来,场面也变得非常混乱,迟迟赶来的女老师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有人在一片混乱中说话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

    场面一下就静了下来,有人忙乱地行礼,有人笨拙地解释,还有人轻声在青年身侧说些什么。

    那个青年轻笑了一声,“呦呦难得回宫一次,不要勉强她,还是来孤身侧吧。”

    皇太子赵桓,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有一儿一女,但官家春秋正盛,他也得耐心排队,并且以大龄青年的身份继续来资善堂读读书,听听课。

    虽说他也是一样的听课,但听的内容就与小皇子们大不相同,他和那些已经出宫建府的亲王一起,来资善堂主要是学一些经书里更加高深的内容。

    赵鹿鸣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她身边虽无伴读,但也有修道时跟在身边的女童,以及韦氏送过来的宫女,眼下一个个就脸色古怪,给她打起了眼神。

    “太子待帝姬这样客气,”有人小声在她耳边说,“要小心。”

    “太子是我兄,”她也小声道,“待我客气有何不可?”

    宫女就瞪着她,像是瞪一个傻子。太子是这五六十个弟弟妹妹的兄长,可也没见他待哪个格外亲切,尤其这位长年被送到宫外养着的帝姬,他认不认得都两说,哪来的兄妹情谊!分明是有所图!

    偏她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宫中的人都有七巧玲珑心,哪有这样的憨人!

    今日在这里讲课的是赞读宇文时中,白面微须的文士,也是文臣里的重量级人物。

    他的神情沉静,见到太子身后跟着个小道姑没有表露出惊讶的神情,也没有问问太子课程需不需要调整。

    学生们到齐,就开始讲课,并没有讲那些深奥或晦涩的经学课本,而是讲一讲北面的事。

    他讲燕云,讲辽国朝堂的事,宫廷的事,讲辽是如何兴,又是如何败,讲而今新兴的金人与契丹人似乎都是蛮夷,可蛮夷和蛮夷不一样,朝廷不能用对待辽国的旧眼光去看待这个正在快速崛起的新政权。

    赵鹿鸣听得津津有味,有些事是她知道的,想到的,有些事是她不知道,也没想到的。

    其他几位兄长看到她这副模样,有人也在忍不住笑,有人脸上没有笑容,还有人悄悄离开了。

    “你瞧真切了?”一个小黄门问另一个。

    “帝姬现还在资善堂,与亲王们一处,听宇文赞读的讲呢!”

    “讲燕云之事?”

    “我看着郓王是离了座的。”

    “郓王是状元才,那班腐儒也配污了他的耳朵!还有什么?”

    还有些话,就转为了窃窃私语,在宫中一座飘过一座,变换着花样和形状,最后飘到了官家的案几上。

    他正画着一幅画,那笔原是极静,极有神的,听了这话,忽然就撂下去了。

    “公主只听了一耳朵,不知其所以然,她才多大年纪,”李彦故意道,“也未必是宇文赞读教的。”

    “只听了一耳朵,”官家冷哼一声,“他就该正经教些经学道理,要不是呦呦胡闹到资善堂,我还不知道这些,太子也不知出言管一管。”

    这就说到位了,李彦笑道,“太子天性质朴,对于这些外事,不明所以,一时被人所蒙蔽,也是有的。”

    后面的话,他就不大声说了,只噪噪切切,像是吹在官家耳边的风一样:

    也只有郓王赵楷,与陛下最相似,天生聪明,生而多知,哎呀,哎呀,官家也不要生太子的气呀,气大伤身呀!

    “帝姬这般不仔细不在意,”回去的路上,又有宫女在耳边说,“若是被有心人——”

    “有心人再怎么下功夫,与我是不相干的,”帝姬说,“他们有能耐撕,就使劲撕——留赞读一条命,我还要再来听讲,其他人么,撕得再响些!”

    宫女一肚子的话就吓回去了。

    可帝姬像是真有些未卜先知的法力似的:帝姬推自己小妹妹一个跟头的事儿,没人理会,而太子与郓王,以及太子这一系与郓王这一系的战斗,就在宣和五年的秋天,因为这么个仙果帝姬,突然之间就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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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这似乎是一个很微妙的风向标,宫中人窃窃私语。

    他们原说这位帝姬语出无状,冒犯了君父,是极可能被责罚训斥的,或许君父不乐意因北面事做出这个决定,那大家自然也会替他找到另一个理由。

    比如说她在资善堂动手殴打了自己的妹妹宁福帝姬,这般粗野行径,不该管一管吗?

    这事儿在宫里飘了一段,可没有官家的旨意,它自然也就沉下去了。

    于是惧怕的人又开始惧怕起来,比如说天气这样热,赵鹿鸣在晡食前刚洗了一个头,湿漉漉地用帕子绞着,还不曾干,宁福帝姬就登门了。

    姿态很卑微,一进门就迅速下拜,打了阿姊一个措手不及。

    “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她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求阿姊能高高抬手,放过愚妹!”

    满头湿漉漉的赵鹿鸣一下子就懵了。

    “我只是推了你一下,”她说,“你又没什么错。”

    “是愚妹出言挑衅在先,阿姊气恼也是寻常,”地上的小豆丁没忍住,呜呜呜哭起来,“只要能让阿姊收了气,就是打死愚妹也不为过的!”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这个小豆丁出了什么言。

    ……差一点就没回忆起来。

    换水给小豆丁洗了脸,屋子里又添了热茶。韦氏过来看了两次,将自己份例内的精巧点心拿过来一匣,让她俩坐着吃,又笑眯眯地嘱咐了几句,不许她们小姊妹再吵架,而后才离开。

    “你这一天换一个模样,”赵鹿鸣挑了一块点心递给她,“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小豆丁刚接过那块荔枝馅的炸糖糕,一听这话嘴一扁又要开哭。

    “别人教你这样做的吧,只是昨天教你欺负我时,不曾想到今天的风向就变了,所以你心中才委屈。”

    ……小豆丁哭得更厉害了,还又一次惊动了韦氏。

    ……这次再有“仙童”的光环顶着,也结结实实挨了小娘娘一顿骂。

    宁福帝姬的命有些苦,宫女们窃窃私语宫中事时,赵鹿鸣曾经听过几句。

    这个小女孩的生母崔氏原是宫中的贵妃,说起来有点神奇,如果史书记载没问题的话,这位贵妃从大观四年到政和四年短短五年时间里,生了一位皇子,五位公主,共计六个孩子,宋徽宗对她的宠爱可见一斑。

    但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自从她生下了宁福帝姬后,或许是姿容与身材皮肤都在频繁生育中受损,因而渐渐被官家冷落,等到两年前明节皇后去世时,官家以她“哭得不够深,不够认真”为理由,认定是她害死了明节皇后,并直接给她从贵妃的位置上一步到位,贬为庶人

    夺笋啊,爱你时不怕你频繁生育有害身体,五年内极限生育了六个孩子;不爱你时连个最基础的霞帔都没有,直接成了宫女甲。

    所以宁福的世界就很玄幻,七岁之前是贵妃之女,在一群小豆丁里可以当个孩子王,七岁之后是庶人之女,突然谁都可以欺负一下。

    另外那两位说风凉话的帝姬不用混脸熟,赵鹿鸣也知道都是这一类生母位卑的,身边宫女都跟筛子似的,只要在小女孩耳边吹一吹风,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她们就会跳出来了。

    手段有点低级、简单、粗暴。

    可对付一个小女孩,需要什么高明的手段呢?宫里的人坏是坏,但并不蠢,因而就连她也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糖糕有些太过了。

    过了油,又不是趁热吃,甜也加倍,腻也加倍。

    这些宋朝的天龙人虽然生活得富足,但毕竟科技树没点到后世那个水平,不知道饮食清淡健康的重要性,无论是开国几代君主还是汴京城里的富庶市民,再到这些簪花的贵妇贵女,都爱吃油炸食品,油炸肉,油炸裹了面的肉,油炸糖,油炸裹了面的糖。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吃了半盘子炸荔枝糖糕,血糖和情绪都彻底稳定下来了,也就不哭了。

    “剩下的连匣子一起带上,”她说,“给你的小娘娘带过去。”

    “小娘娘不吃。”宁福说,“她见了很恨恼,必要我丢出去呢。”

    与韦氏一般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再也入不了官家的眼,只能一日日靠着回忆过活,想象曾经的恩爱与荣宠,富贵与权势。

    宫里有的是这样的女人,甚至被嘲笑也只有女人会这般软弱,直到天一样的官家也开始一日日地靠回忆过活,在苦寒之地想象自己曾经的富贵权势,鲜花美人。

    “那我将点心收起来,你明日再来吃,”赵鹿鸣说,“官家现在忙着封赏槃固侯,之后才轮到我,我总得几日再离宫呢。”

    小豆丁听了这话,又有点眼泪汪汪,“阿姊能出宫,我是不能的,那我就见不到你啦?”

    赵鹿鸣听了之后,就下意识翻翻身上,又指挥宫女再翻翻屋子里的箱匣柜笼。

    宫女们一脸尴尬。

    当阿姊的也有点尴尬。

    一个正常的穿越女来到陌生世界后,总是会想办法勤劳致富,给自己攒点钱傍身。

    但赵鹿鸣既没这个机会,也没这个环境。

    她身边是有一群COS成修道女童的小宫女伺候着,但工资都不是她发,因而连克扣工资,用贪污腐败的方式攒点钱的机会都没有。

    大意了,她挠挠头。

    两个贫穷的小姑娘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宁福忽然又开口了。

    “阿姊,不要紧的,待我出嫁时,爹爹会给我很多好东西的。”

    这话似乎说的有点不对劲,旁边有宫女咳嗽了一声,小姑娘立刻脸上露出悔意,又连忙找补,天真地加了一句话:

    “到时分阿姊一半。”

    为什么要分她呢?大概是因为帝姬们觉得自己一定会嫁人,但这个修道的就不一定能嫁。

    不能嫁人,就没办法在爹爹那得到嫁妆,那岂不是亏大了!

    亏的不大,阿姊淡定点点头,“好。”

    小姑娘脸色明亮起来,“将来阿姊有了东西,也分我一半!这样就公平了!”

    赵鹿鸣看着她,又应了一声,“好。”

    宁福的小娘娘虽然被贬为庶人,但脑子并没有一起跟着坏掉。

    让宁福过来除了赔礼道歉,抱一把阿姊大腿之外,还有一件不轻不重的事要提醒朝真帝姬:撺掇这几个帝姬闹事的女官,与梁师成的弟子很相熟。

    这也是个权倾宫闱的大宦官,与李彦都是汴京人痛恨的“六贼”之一,生得气派,又精通文墨,极得宋徽宗信任——据说他甚至还是苏轼的儿子!有传闻说苏轼将自己怀孕的妾当做礼物送过人,也不知道送了多少个妾,终于有了这么一个好儿子,敢在官家面前诉苦“先臣何罪?”从此苏轼的作品才开始渐渐流行。

    ……跑题了,总之,这人和李彦、童贯垄断了宋徽宗对宦官的宠爱值和信任值,这就多少验证了赵鹿鸣的一个猜想。

    宫里这些似乎向她表露善意的人都在提醒她不要乱说话,但从不提及那个坏人的名字。因为不管是韦氏,赵构,还是曹二十五郎,他们都是不敢惹这两个大宦官的——崔氏就无所谓了,反正她已经被贬成庶人了。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虽说宦官是扳不倒的,可谁知道烧一下朝真帝姬的灶会不会出惊喜呢?

    新的一天,还是资善堂。

    朝真帝姬再去时,已经有充作老师的女官等在门口了。

    她探头往男学那边望望,又转回来。

    “宇文赞读今日不曾来,”这位女官笑吟吟地,“帝姬还不曾习过《内训》吧?”

    “我习长生道,证登天果,”她说,“为何要听你的《内训》?”

    女官一点也不恼,甚至十分好脾气地行了一礼,“既如此,帝姬今日想学些什么?琴可否?棋如何?”

    这些年岁相仿的帝姬们是要凑在一起学习的,可今日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与和谐,对于她一句话,大家要一起改课程这件事,谁也不发一言。

    赵鹿鸣看着这个女官,知道她在等什么。

    ——帝姬不是喜欢谈论朝政吗?说出来呀,“宇文赞读怎么不来”,或者“就学昨日在宇文赞读那听到的东西”。

    今天太子是不会再来找妹妹去一起上学的。

    她转头看看小豆丁宁福,“你今天想学点什么?”

    一个王朝的兴衰可能和宦官有关系,但不会是决定性关系,因为哪怕是宦官权力大到夸张的汉唐,他们依旧需要依附在皇权这棵主干上,而无法自己扎根泥土,独自壮大。

    所以“处心积虑打宦官”从来不在赵鹿鸣的“提醒事项”里,问就是靖康这仨皇帝一个比一个拉胯,他们三个心灵残疾的打不掉,打一群身体残疾的有什么用呢?

    但今天赵鹿鸣开始认真思考“打宦官”这个议题了。

    也不是她自己突然龙傲天,而是下课回到韦氏宫中,一开门,满屋子金灿灿亮晶晶的小玩意,瞬间闪瞎了她的狗眼。

    “是爹爹送来的吗?”

    朝真帝姬满脸天真可爱,眼睛亮晶晶地问。

    韦氏神情有些复杂,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那些话都收起来,笑道,“是郓王妃所赠。”

    宫中这几位大宦官,都与郓王很是亲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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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今日官家不在宫中,在艮岳。

    他要在这里见一位非常重要的臣子——不是臣子进宫见他,而是他专程出宫来见这位臣子。

    一位身形极其巨大,在艮岳的池中央站定,那顶天立地的身形立刻引来一阵赞叹。

    这样的臣子,忠心耿耿,日日夜夜镇在艮岳的万石之中,为大宋谋福祉,为万民开太平,怎么说?大家说,怪不得官家喜爱,加封槃固侯,这样讨人喜欢的一位忠臣,应该!应该!

    官家眯着眼,细细看,时不时上手摸一摸,拍一拍,收回手时捻须笑一笑。

    “端俨挺立,真如真官神人,”官家赞叹道,“白乐天其言是也,嶷嶷然岂非望而畏之?”

    “有真人降世,才有神石追随,否则此石只该仙山有,如何会不辞辛苦,来到真人面前呢?”

    真人的眉眼弯弯,显见受用极了。

    “你们为槃固侯之事,也是尽心竭力,”真人叹道,“我都看在眼里。”

    李彦嗓子突然就哽咽了几声。

    “只要真人得证仙果,奴婢们辛苦些,又算得什么?”

    他说完这话,又偷偷看了官家几眼,仔细观察过脸色后,才轻轻地,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官家不是个迟钝的人,他既擅画,又擅字,还擅弄权,是个极其聪明,极其敏感的人,李彦一叹气,他立刻就察觉到了。

    “何事?”

    李彦便小心地露出为难神色,又为难,又苦恼似的向后看了一眼,“仙童将封……”

    仙童将封,但怎么封呢?

    是给她新修一个道观,还是将宝箓宫赐给她?又或者再给她些别的什么东西?土地?奴仆?

    当然,李彦有的是钱,他四处搞钱搞土地,两只手抓着金山银山,所以给朝真帝姬再怎么准备东西,对他而言都是九牛一毛,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彦一提起仙童,官家自然就想起仙童身上还有没处置的事。

    官家那细长的眉就轻轻皱了起来,向后望了一眼。

    身边花团锦簇似的围着的人太多,仙童的个子不够高,根本挤不到前面来。

    “她这两日可曾又淘了什么气?”

    李彦躬身,“资善堂回报说,仙童这两日用心读书,与姊妹们亲善,都是极好的,只是看着像挂念宇文赞读,却也没说什么。”

    官家半晌不语,冷哼了一声:“他是满腹经纶,只是太有主意了些,不当留在皇子们身边。”

    这句话一出,李彦就算放心了一半。

    但只放心了一半,李彦想,还没完。

    宇文时中有主意,乱教书,这并不是大的过失,官家可能会将他换一个位置,甚至遣出京,但也仅此而已,这事儿就算完了;

    但如果宇文时中得了太子的授意,有意教帝姬这么说的呢?

    帝姬长年在宝箓宫不假,可太子的手要是伸得很长,那什么事儿都能硬说得通啊!

    李彦心里有个算盘,想构陷太子倒也不难,除却从宇文时中这下手外,他还有好几步棋可以走。

    不过他准备先动一动眼前不那么重要的棋子,比如说哄骗恐吓一个十二三的小女孩来,说点言不由衷的话。

    那位帝姬说是仙童,从小到大哪得过什么人的关心呢?

    她要是个愚鲁的,贪婪的,见到那一屋子金灿灿的小玩意儿,她就该感激涕零地为郓王殿下赴汤蹈火,冲锋陷阵;

    她要是个聪明的,胆小的,在随口同宁福帝姬聊起过财货之事后就立刻得了这一屋子的财物,她也该明白这些东西的分量,以及郓王殿下的分量;

    况且哪需要她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呢?只要她在官家面前承认,她所知道的关于燕云,关于张觉的事,都是从太子和宇文赞读那听来的,就够啦!

    赵鹿鸣突然打了个喷嚏,曹二十五郎下意识地取出了帕子,刚想递给她,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他们也在艮岳,仙童是要跟着来的,但官家这两日故意冷落她,她只要在官家深情抚摸槃固侯时跟在后面点一卯就够了。官家不和她说话,其他人也不会故意和这个麻烦的小女孩聊天。

    那艮岳这么大,等官家摸够了石头,开始和大家聊天时,她就可以抓紧时间溜走,随便在艮岳里逛逛。

    一逛就逛到了曹二十五郎。

    池边有柳树垂下万条绿丝绦,每一棵树都是极粗壮的,一二人不得抱拢,初时这就令人感到惊讶,怎么新修几年的艮岳竟然有这么多长成的大树呢?

    但现在没人惊讶了,有那位顶天立地,拆了城墙才能进城的槃固侯在,什么古树进不来呢?

    曹二十五郎是专程跑来找她的,但态度就像后宫那位光献皇后曹氏仍在一般,清清朗朗,大大方方。而且他又像是特意打扮过似的,尤其是那张脸,她怎么看都觉得涂了粉……还挺厉害,从鼻头到鼻翼,都不浮粉。

    她这么盯着他看了几眼,这位美少年就脸红了。

    白净红润,光泽通透,感觉是很名贵的粉,她想。

    美少年似乎低头咳嗽了两声,再抬头时才恢复了温柔亲和的面容。

    “我有些修真上的疑惑,想要求教帝姬。”

    他说完之后,脸上露出微笑,又看向她身边那几名随侍左右的女童。

    “你们远些看着就是了,”她说,“别让郓王妃再破费了。”

    美少年那张白净红润的脸就绿了。

    “帝姬在宝箓宫中行止言谈,”他说,“也这般率直吗?”

    “你们求神拜佛时不是都很率直吗?”她反问。

    “僧人们也会讲几句似是而非的偈语啊!”美少年抓狂了。

    她看看这娃子额头冒青筋的模样,倒觉得他脸上的不是粉,是不知道临睡前刷了啥硬养出来的冷白皮。

    “我们有玉清真人撑腰,”她叉腰道,“我们不用费那个劲。”

    “你怎知官家会替你撑腰?”曹二十五郎急道。

    进入正题。

    曹二十五郎说,“你切不可再提及一句宇文赞读。”

    “不然呢?”她问。

    “你就要被牵扯进极大的案子里。”他说。

    他说完这句话,觉得似乎又太重了些,呦呦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她懂得什么,又经过什么风浪?那必定是吓得脸色煞白,话也说不完全,只能两只眼睛噙着眼泪,惊慌失措。

    他是很后悔的,话一出口,就想好了怎么温言劝她几句,又想到要是自己劝不好,还可以请韦娘子出面,唉,唉,还是自己不太斟酌言辞的过错。

    虽然话是那一瞬间出口的,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已经想了很多,他甚至也想到怎么样准备些精巧有趣的玩意儿,悄悄求人带进宫,算是给她赔的礼……

    “哦。”她应了一声。

    曹二十五郎呆滞地看着这个梳着光溜溜发髻的青衣女童,看她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

    “你不怕么?”他下意识地问。

    “不怕,”她说,“就跟买股似的。”

    曹二十五郎眼睛很缓慢地眨了眨,“‘买股’何解?”

    她不答,只用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着他,于是这个少年一下子意识到,她手里是有些什么东西的。

    “你可是知道些什么?”他问完,又急促地追加了一句,“你若是知道些什么,更要加倍小心,帝姬,帝姬,你可知当真牵扯进来,会有何后果?!”

    她摇摇头,“你说。”

    “若官家当真气急,”他道,“他是会将你发配出京的!”

    宇文时中被贬已成定局,虽然他只是被停了课,但宫中也不只有郓王的耳目。

    或者也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些替郓王干活的人,同时也在替太子干活,两面讨好,谁都不得罪。

    就在官家深情抚摸槃固侯的这天夜里,宇文家的府邸里灯火通明,好一群文官也开始了他们的反击。

    直接打郓王吗?有点难度,不说官家疼他,认为诸子之中他最类己,就说郓王本身是个能在科举中一路过关斩将拿到状元的奇才,他也不可能是个揣着把柄满大街走的人。

    所以就像李彦冷不丁打了太子器重的宇文时中,东宫要反击,也得选个郓王器重的目标。

    他们议论了一阵子,再看看郓王身边那几条叫得最响的狗,并非每个人都无懈可击,比如说李彦,他在外面捞钱捞得丧心病狂,无数百姓因为他的圈地运动而被搞到家破人亡,真如柳宗元所写的那样,号呼转徙,饥渴顿踣,而后在颠沛流离的路上死者相藉。

    于是有人说,咱们搞李彦吧?

    蹲在家里的宇文时中就摇头说,写这么一份奏折给官家是没用的。

    官家不看,官家不信,官家觉得李彦一个小小的宦官能替他抓大大的钱,帮他安心修仙,这功劳太顶了。

    至于民不聊生,至于农民起义,不是有童贯去镇压了吗?不是镇压成功了吗?

    必须找到官家会忌讳的事——他们议论了一阵后,达成初步共识。

    但这几个宦官,还有那几位相公,坏但不蠢,他们那不走正路的脑子都用在官家身上,哪还会犯官家忌讳呢?

    宇文时中会犯忌讳是因为他压根就不想讨好官家啊!

    于是话题陷入死局,直到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开口:

    “我听说……那位朝真帝姬,是位极早慧的帝姬,她似是知道些宫闱之事。”

    “但问题是,如果我被发配出京,”朝真帝姬认真地问曹二十五郎,“我会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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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八章
    北宋开国以来,公主的地位都不怎么高。

    这似乎是与太祖皇帝的处置有关,当他用阴谋和手段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取了天下,而非堂堂正正以布衣提三尺剑开国,他就必须支付这些阴谋和手段的代价。

    太祖皇帝是个很有手腕,懂得恩威并施的人,他用“威”迫使那些追随周世宗的人向他低头,但也有“恩”安抚并收买他们。

    不独那些有名望和力量的大臣,还有为他披上黄袍的老兄弟,他都需要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东西来换取他们的支持拥戴。

    他掏出来不少东西,比如爵位,比如土地,比如土地上的农民,当然他们还要世代约为婚姻,于是他又掏出了公主。

    可这有什么错呢?士大夫们甚至连质疑也不会发出一声,他们真心实意地觉得,那些锦衣玉食的公主原本就只有这么点儿用途。

    因而在讨论“如何干死政敌”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堪称十年寒窗最大目标之一的大事时,突然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公主拉进来,这就拉低了档次。

    像是一群五彩斑斓的野雉里,突然钻进一只羽毛暗淡的隼。

    有人立刻对这个提议表达了质疑:“问计于稚童,岂不可笑?”

    “诸位皆是饱学之士,彼不过一总角女童,这岂是可笑,简直是荒唐!”

    “可赞读这事,听说便是由她而起……”

    “若她为郓王所用,反诬季蒙呢?”

    “官家圣明,岂会相信稚童之语!”

    “她是道士们公断的仙童!官家这几日已着手为她加封号了!”

    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密谋集会突然就陷入了一片轻微的嗡嗡声。

    官家当然是不圣明的,他这几十年来干的各路荒唐事是真正的罄竹难书,据说宫中还留了一条通往李家的“潜道”呢!那反过来说要是李家有点什么想法,是不是还能偷偷摸摸带队复刻一把仁宗惊魂夜啊?!

    有人轻咳了一声,将这群文官们从无边无际的牢骚中拯救出来。

    “若她是一位皇子,”风暴中心的宇文时中说,“你们还会这般小觑了她吗?”

    自然不会,但这个假设有什么意义?皇子与公主总归是两种生物,排位再靠后的皇子内心也总有一股隐秘的期望,这期望与生母地位、名望才学、君父是否偏爱都没有关系,只要他是个皇子,他天生就对那沐浴在无尽光辉中的御座有着毋庸置疑的继承权。

    虽分先后,但天意从来高难问,英宗皇帝在二进宫三进宫那许多年里,难道能想到他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吗?

    他们再怎么小心伪装,寄情山水字画,心底都不会忘记这一点——公主如何能比,又拿什么来不令群臣小觑呢?

    “她能有什么见识?问她又有何益?”仍有人不服气。

    宇文时中声音极淡,“她能劝官家不可草率封赏张觉,见官家不为所动,又劝官家既赏张觉,来日便不可出尔反尔,行二三之事。”

    有此忧国之识,非寻常稚童可比。

    一片沉默中,有人被说服了,情真意切地叹一口气。

    可惜是个公主,幸亏是个公主。

    “既如此,”那个叹气的人见别人都没说话,又悄悄开口了,“该如何与帝姬说以利害?”

    在座的文官虽然没有宦官们拍马的脸皮,但对细微处察觉之敏锐并不逊于那几个大宦官,突然就有人看了一眼:“彦立公这是急了?”

    被称为“彦立公”的是个黝黑脸燕赵汉子,一听这话真就急了,“我既得宇文公青眼,又蒙太子礼遇,自当尽心竭力罢了!”

    有人促狭地互相使了个眼色。

    在一群皮肤白皙的文官之中,这人像是脑门上顶了一块灯牌:我是转学生,快来霸凌我。尽管这个转学生拿到了校长颁发的一串儿三好五好学生头衔——他是个延康殿学士、提举上清宫、从一品光禄大夫——但大家看他依旧是个异类。

    没办法,这位原名马植,现名赵良嗣的光禄大夫是个弃暗投明从辽朝跑过来的,那立场就天然要受到质疑,哪怕他帮忙保媒拉纤,订立了宋金之间的海上之盟,大家也依旧看他是个脑后有反骨的,那必然是不会有太好的脸色。

    于是主持人宇文粹中伸出一只手,打断了这场体面人之间的霸凌,将扯远的话题再扯回来:

    “令曹二十五郎去,如何?”

    宇文时中想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曹二十五郎虽说年纪小,到底是个男子,频频出入宫闱,终究不妥,”他说,“不如请一位夫人入宫……”

    “哪一位夫人?”

    “帝姬与外男交谈时,遣散奴婢们于近前,十分不妥。”

    她闭着眼睛,躺在帐中,一声也不发。

    外面似乎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隔着窗,将潮气轻轻地送进来,在这个烛火昏暗的屋子里流淌开来,再慢慢爬到墙壁上,房梁上。

    最后一起压向她的床帐。

    有无形而腐烂的手轻轻拨动帘帐间的缝隙,那些繁复而精巧的饰物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声,很快又被这低低的训诫声压下去。

    女官还在继续说些什么,白日里在人前不说,夜里在人后说起来。

    她说帝姬年纪小,又不在宫中长大,缺了管教,这就需要女官们更加严格的教导。

    否则呢?帝姬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但女官似乎洞察了她的想法——这样有资历的女官,总是见惯了天真幼小的小女孩的——她反问了自己一句,并且流畅地又将她的话讲了下去。

    否则的话,帝姬将会失去父兄的疼爱,那是天大的事!

    帝姬翻了个身,像是听了她的话,又像是没听。

    守夜的女官仍然在讲,不听女官的话,失去父兄的疼爱后,她就没有一份好妆奁,也嫁不到一个好人家,哪怕她是帝姬。难道被驸马厌弃,被翁姑厌弃的公主还少吗?那些公主的下场有多么凄惨,她不知吗?

    她这样讲着些自己也几乎全心全意相信的事时,帝姬突然从床帐里坐起来了。

    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着冰冷的光,吓得女官的心猛地停了一拍。

    “我没钱。”帝姬开口,说了一句很突兀的话。

    女官愣了一下,不知何意,但帝姬很快说了下去。

    “虽说郓王妃送了些东西过来,但我也不准备赏赐给你们,所以你们将我的事告知别人,多赚一份禄米,我是不怪你们的。”

    女官意识到这个还未及笄的女童在讲什么可怕的话时,她已经隐隐后悔于自己那多余的善心,但帝姬的训斥还没完:

    “但你在宫中做事,却连个‘忠’都做不到,就别讲这些道理来糊弄我了。”

    “噗通”一声,女官跪了。

    虽然跪了,但没完全跪,至少舌头还没跪:

    “帝姬年纪尚幼,我们照顾帝姬的,第一要务自然是将帝姬日常之事奏上……”

    她提心吊胆的,以为帝姬还要不服气,再反驳她几句时,帝姬突然一转身又倒下了。

    “我同女官说着玩的,”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孩童的天真稚嫩,“你跪什么?”

    说完了这句,她就不再出声了,又过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声渐响。

    女官悄悄探头看过去,似乎帝姬是真的睡着了。

    她有些忐忑,但终究还是放心了。

    毕竟是个小孩子,她想,只要唬住了帝姬,那些话仔细教给她,待两日后官家问起,只要帝姬对答如流,自己后半辈子的养老就算是成了。

    雨停了。

    七月初一,已进了七月,中午还是极燥热的,可早晚已经有了一丝凉意,尤其是在这雨后的清晨,有凛冽的风自北国而下,席卷进这个逼仄的小院里。

    一般来说宫中的帝姬们每逢正日子总该去看看大娘娘,奈何官家的上一位皇后在两年前去世了……按照官家的说法,是被崔庶人咒杀的。

    宫中虽然没有大娘娘,但有一位乔贵妃,四十岁左右,资历老不说,一口气为官家生了七个儿子,还接手了宫中许多庶务,这就成了大家心中下一任皇后最可能的人选。

    大家都去看看乔娘娘,赵鹿鸣也不能太不合群,早起洗漱完毕,也就出门了。

    太子妃就是在路上偶遇的。

    这是位长得非常显眼的贵妇,就是那种在美貌的宫妃、宫娥、帝姬之中,仍然能美得鹤立鸡群的大美人。

    赵鹿鸣就觉得如果自己长了这么一张脸,她是会非常骄傲,出门都必须只能用下巴看人的。

    但太子妃朱氏就握了她的手,很亲切地夸了她。

    “呦呦又长高了,你哥哥还同我夸了你,说你极有见识来着。”

    她突然高兴起来,“真的吗?”

    太子妃看看周围,有女官悄悄捂住嘴笑,太子妃也跟着笑。

    “我不骗你。”她说。

    “我还以为嫂嫂会觉得我只是个稚童,”赵鹿鸣笑道,“不该冒冒失失,操心国事呢。”

    太子妃的眼神忽然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似的,但她最后还是伸手去理了理这个小姑子的衣襟。

    “赵家的子孙,”她轻声道,“该似你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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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太子妃朱氏,也就是仁怀皇后朱琏,在史书上可称一句挽救赵宋皇室尊严之人。

    挽救的方法也很简单,她的丈夫,她的公公,还有无数赵家的子孙都在忍气吞声给金人上奏表——被俘的是臣,没被俘的也可以臣构言——并且为自己用尊严换来的苟延残喘沾沾自喜时,朱琏不忍了。

    她上吊一次,被救下,而后又投井自尽,用近乎激烈的决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现在的太子妃还不是那个愤怒而绝望的女战士,她在最好的年华里,享受平静的生活,并且非常乐意为自己的身份尽一点义务。

    她走在宫道上,自然地示意自己的宫女后退几步,让出她与小姑子亲亲热热聊天的距离。于是东宫的宫女们止住了脚步,而朝真帝姬的宫女们也就不得不跟着止了脚步。

    “宇文赞读或许要离京了。”她这样慢悠悠地走,慢悠悠地说。

    “他是位很好的先生,”赵鹿鸣说,“没机会多听他的教诲,是我福薄。”

    太子妃微微侧过头,轻轻看她一眼。

    “赞读说,就算他不能再教帝姬也不要紧,东宫仍有饱学之士,”她说,“你若是学业上有所疑惑,派人送信来便是。”

    “我送信去东宫,”帝姬停了停,“难道不会被有心之人忌惮吗?”

    太子妃似乎冷哼了一声,“忌惮你这么个小小女郎,也是不怕人耻笑。”

    她的脚步忽然停下,于是身后十几米处,一群宫女也跟着手忙脚乱地停住脚步。

    “张觉之事,我虽不知究竟,但毕竟是国家大事,”她说,“只有谄媚奸佞之辈,才会不思为君父分忧,反倒一心鬼蜮,阴怀异志。”

    这对话很是鲁莽,也很是僭越,尤其不该由嫂子同小姑说起。

    太子妃领任务时,太子也不可能嘱咐到这个地步,估计还是她自己平日在宫中装贤惠菩萨,不发一言,现在碰到一个比自己还胆大妄为的,就偶尔讲两句心里话。

    一方面拉近距离,一方面也能解解压,恢复一下理智值,否则对着这么个国事不着调,家事也不着调的君父,谁心理压力不大呀!

    但不管太子妃讲这话是为了谁,赵鹿鸣听了都感觉自己被刷了一波好感度。

    “兄长与嫂嫂一心为爹爹,为大宋,我虽长日清修,心中却也是明白的,”她握住嫂子的手,“虽说我年纪小,也总想为大家分一份忧哪。”

    太子妃也握住了她的手,那双静而多情的大眼睛竟然红了眼圈儿。

    “你……”她欲言又止,“虽说是我来寻你,到底你也该多顾着些自己。”

    “不要紧,嫂嫂,”赵鹿鸣中止了这场危险的对话,“就在这几日,你且看着就是。”

    平日都待在艮岳享受绿色生活的君父不知道自己在众人眼里有多么不着调,他觉得自己特别着调,着调极了。

    王黼王相公给他出主意,今年喜事连连,祥瑞频出呀,官家何不庆祝一下?什么?劳民伤财?

    “官家何以节俭太过,令臣下们都心疼呀!”

    王相公又是急,又是心疼,那一旁的宦官就可以接腔了:

    “岂止相公们心疼,就是我们做奴婢的,每日里看见官家常服不过布衣,膳饮不见荤腥,心里也疼啊!”

    “三代以下,可有官家这样的圣君吗!”王相公声情并茂,“若无这天一样高的功绩,岂有海一样深的福泽?!仙童降世,奇石镇国,收复燕云,四方臣服,这都是明证呀!”

    君父爱听,君父微微眯了眯眼,“只是神保观神诞辰刚过,不当太过奢靡。”

    况且君父是个完美主义者,就算给自己脸上贴金,那也要贴对称了才行,前三项有是有的,可第四项就有点勉强,无论是北边的大金还是西边的大夏,哪个也不服你啊,就连垂死挣扎的大辽都能暴起抽你俩耳光,文治武功,你说来不惭愧吗?

    一提到二郎神诞辰这个道家节日,官家就陷入沉思,一旁的宦官和下面的王相公又开始眉来眼去。

    “数日未见呦呦,若不是封赏之事耽搁了,早该让她回宝箓宫的,”他说,“宣她来华阳宫吧。”

    有宫女在路上细细地教过。

    郓王不是傻子,威逼利诱也要做得自然漂亮,于是教的话里就藏了许多技巧。比如说官家是何等睿智的人,什么听不出,什么猜不到呢?所以关于宇文赞读的话,不要一开始就忙着说出来,要等。官家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只有提到读书之事,亦或者前番张觉之事时,你再说出宇文先生的名字,还可以捎带上两句太子。

    宫女教时是充分考虑了一个十二岁小姑娘脑容量的,不仅反复地说,而且在领着她来艮岳的路上,又教她一个PLAN B:

    “若是一时情急,帝姬说不出口,那便不说了。”

    “不说了?”她好奇,“不说了会不会要我退回那些金银啊?”

    车里静了静,“帝姬万不能再出此荒唐之语!”

    那就不说了呗。

    “若帝姬一时忘了奴婢们的叮咛,”宫女说道,“只要装出害怕的神情,向官家请个罪,就是了。”

    就是了?就不退金银了?这么容易的吗?她只要告罪,连状都不用告,剩下都靠官家脑补吗?

    ……细想想也是。

    这么点破事能折腾这么久,就连张觉本人如何封赏处置都没人关心了,还不是因为从官家往下,人人脑子里都只有这点破事吗?

    她依旧是穿着青色的对襟道袍,踩着黑布鞋,梳个光秃秃的发髻,施施然地走到官家面前,行了一个礼。

    “爹爹。”

    爹爹满脸慈爱地招招手,令她到面前来,指了指下首处的小圆凳,又指了指一旁摆着的点心。

    她坐下,拿了块点心放在帕子里,爹爹见了便诧异:

    “呦呦,怎么不吃?”

    “爹爹所赐,不当辞,只是在爹爹面前独自吃东西,不孝不敬,”她说,“因此准备带回去吃。”

    爹爹忍不住开始乐,周围作小童打扮的内侍也跟着乐。

    “你才多大,”他说,“倒有这些念头。”

    她将点心包好,揣进怀里,“其实是怕爹爹问话,我吃得满嘴渣子,倒难看。”

    “难道爹爹会笑你吗?”

    帝姬眼珠转来转去,最后吐出两个字,“难说。”

    仙风道骨的爹爹被逗得哈哈大笑,一旁当布景板的王相公和也作道士打扮的梁师成都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帝姬这几日倒开朗了些,”梁师成笑道,“不似前几日那般忧心忡忡,倒像个小相公。”

    这个话题就转过来了,如果真准备走郓王的路线,那就少不得讲几句宇文时中,再讲两句太子哥哥。

    但即使不讲,对于郓王派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宇文时中是一定打掉了,谁也不指望小公主两句话就能再断太子一条手臂啊。

    不过,无论是一旁站着的相公,宦官,还是稳坐钓鱼台的慈父官家玉清真人,谁也没想到她会说出什么来。

    “以前为国事忧心,这几日做了一个梦,得了吉兆,”她说,“因此不害怕了。”

    很孩子气,但这话由“仙童”说出口,就比孩子气多了一层微妙的意思,官家也收了笑容,微微眯起眼,“呦呦做梦了,什么样的梦?”

    她扬起下巴,刚刚那种孩童般的神情就不见了,像是个真正已经成年的,有了阅历与修为的道人,肃然而郑重地注视着北面的天空。

    “我曾梦见那边有极黑的云,云里有一头怪兽,头扮作金龙的模样,身体却像细狗,在云中吠叫不止,向我而来。”她说完这端,又加一句,“那时我在梦里,真是怕极了。”

    这样的梦是有寓意的,于是立刻令官家沉下了脸,就连身后的王黼和梁师成也都收了笑脸,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仙童”,不知道她自作聪明,究竟想说什么。

    “而后呢?”官家声音倒是很温和,“呦呦之后定然是梦到了什么好东西。”

    “那极黑的云是向着我而来的,我在宝箓宫中时做了这样的梦,醒来一声也不敢吭,是以不曾向别人提起。可我在前日在宫中又做了这个梦,竟大不同了!”

    “如何不同?”

    “我梦见那黑云越来越近,云中那猛兽的吠叫也令我胆战心惊时,”她刚刚脸上的恐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全是一种兴奋,她伸手指了指西面,“那边却突然出现了极其明亮的霞光!”

    霞光!七彩祥云!五彩霞光!

    “我看见了仙人踏云而起,斩落了猛兽的头!”她大声说道,“漫天的黑云一扫而空,澄净万里!”

    所有人都跟着高兴了,至少表面上是高兴了,毕竟这个前半部分隐喻极其明显的梦有了一个好结局,那接下来大家就得一连串儿地恭喜官家。

    仙童是真的!仙童的梦也是真的!我大宋自有诸天神仙在,自有玉清真人在,岂会怕那些魑魅魍魉呢!

    这是个好兆头哇!听说金酋完颜阿骨打病重,说不定也就这几日了!

    恐怕真就是这几日,就要有好消息传来了!官家!要不咱们先预备起庆典吧!

    但是,仙童的梦是到此为止吗?

    官家不满足,再问问,那个“西面”是哪里啊?是哪一户人家吗?门庭上有字吗?庭院里有摆设吗?

    仙童想了想,比比划划,“那必是在城内,只是许多屋连着屋,我是记不得的,只记得仙人登云而去时,有玉芝生于堂柱,满室异香!”

    一旁的王相公眼睛突然亮了!

    他家的堂柱上,确实生了这么一株玉芝!这事儿只有他家人知道,断不会传到帝姬耳中——

    天大的富贵!天大的功劳!这是郓王的好兆头!也是他王黼的好兆头!

    他!要!白!日!飞!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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